其实,老太太这话也不尽然。/p
譬如这新进府的几个小戏子,也是由干娘领着,进了昱泉的后宅院。小戏子们的干娘可就不是亲戚了,而是一个调教的管事,所谓“干娘”只是一个便宜称呼。/p
若有人犯事儿了,也是由干娘领着出去,或卖或嫁。/p
再一个,史府的家下人,也有拜干娘的习俗。可拜来拜去的,都是奴才对奴才,老奴对新奴,不过以拜干娘之名行结交拉拢之实。/p
这一点,是老太太深恶痛绝的。/p
家下人抱团搭伙的,难免有沆瀣之事发生。或为钱,或为利。更有甚者,为奸,为情。/p
前几年,老太太精神好时,也封了宅子,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清查起来。抄东西,抄契据,寻物件。/p
现如今,老太太只将这桩事交与孙姨娘。/p
话说那柳剑染见天气依然酷热,口中又念及起解暑的仙草贝。/p
一上午也写了几个字,耍了一回剑。听说干娘果然到了草庐,剑染信息,丢下剑鞘忙忙地就赶去小厨房。/p
金妈妈早到了。/p
收拾了几件衣裳,备了几双鞋袜,两个婆子跟着她,一前二后地过来了。/p
她已向溪墨问了安。/p
溪墨知她的来头,请她入座,喝茶。/p
金妈妈也不喝茶。/p
依她的心思,只想见到干儿子柳剑染。可她又不想耽搁了他练习武艺。“大爷,老奴需赶紧去那边瞧瞧。叫了人,说几句,收拾收拾,整顿整顿,还得查账。这每日进出的菜蔬肉鱼,米面鸡蛋,油盐酱醋,记得账,都得翻查。大爷您好性儿,那潘娘子被您拾掇着走了,留下一身腥,少不得老奴给她擦屁股。若来往的银钱差距大了,到了吃官司的地步,不待大爷您说,老奴回了老太太后,头一个去官府举报。”/p
史府有对待下人的家法。/p
这金妈妈说要去官府,也是得了绮兰的授意。/p
溪墨笑了笑,与她道:“我知道妈妈是个刚强有本事的。不然,老太太也不单挑你来。”/p
金妈妈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了低头,也笑:“大爷过奖了。老奴有什么?这吃的喝的耍的,可不都是府上给予的?就算我有点儿管事的本领,那也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p
提起老太太,金妈妈的话儿有点多了。/p
“大爷,老奴也跟了老太太十七八年了。哎呀呀,老太太可会料理人儿。别的不说,就说那绮兰姑娘,刚进来时也笨得和木偶似的,几年过去,竟像变了个人儿,相貌儿嫩得像水葱,身条儿和那画上的更不差什么……”/p
金妈妈有心。/p
她和绮兰交好,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当着溪墨的面儿,更是不绝口地夸赞。/p
溪墨聪颖,如何猜不透?/p
“妈妈,这会子该去了。剑染兴许就在那里等着了。”/p
“哎哎。”/p
溪墨不苛责府里经年有功的老仆。金妈妈退下时,溪墨又赏她一副银碗筷。/p
那边,柳剑染果在小厨房内等着了。/p
新官上任。里头的丫鬟媳妇婆子都大气儿不敢出。/p
金妈妈不是潘娘子。她为人要强,性格刚烈,办事利索。丁是丁卯是卯。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了错,只呵斥一声,就够那人难受的。/p
金妈妈进来时,已将小厨房三十余号人都扫视一遍。一溜儿三排,每排十余人。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金妈妈都瞧在眼底。秋纹站后一排边上。金妈妈在她脸上稍稍停留了一会。/p
金妈妈坐在椅子上,开始训话了。/p
“想必你们都认得我。我虽是老太太拨来的,但今儿起,就是伺候大爷的人。你们眼里心里只能有大爷。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大爷要吃什么,半夜三更也得爬起来做。休要拿潘娘子的那一套来搪塞我,我这人软硬不吃!你们别奉承我,别拿好话儿哄我。你们谁偷懒,谁勤谨,不消一天,我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不想干的,趁早也别干。这想干的,那就给我干出个样儿来。我这一进来,你们这犄角嘎达就不干净。窗户有灰,门把上油腻腻的,房梁顶上一股湿哒哒的气味。真正老太太没进来过。要看见了,得将你们一个一个治罪!”/p
小厨房脏污。和老太太那边的干净宽敞比起,差距甚多。/p
金妈妈没说大话。/p
方才她进来时,心口已唬了一跳。/p
菜筐子杂乱堆放。盆里的鱼儿忘了换水,挺着肥白的肚皮儿漂在盆内,一股腥臊味。案板上的肉,剁得又大又不均匀,如此洗了下锅,就这么端给大爷吃了?/p
金妈妈的心里,涌起强烈的同情。/p
到底大爷好性儿,到底大爷不计较。若换成二爷,只怕个个都得挨板子,被撵出去。/p
“干娘……”/p
柳剑染推开房门,嬉皮笑脸地过去给她捶背。/p
金妈妈霍地站起,一脸正色:“我的爷!我这里说话,你来作甚?”/p
“我来瞧你呀!”/p
当着一干下人,柳剑染并不遮掩对金妈妈的依赖。/p
“你还是瞧书去吧。往后我天天在小厨房,你好生读书,我端着盘子过来瞧你。”/p
“那不一样。”/p
“有甚不一样?”/p
柳剑染笑而不答。看着一个箩筐里满满的柑橘,随手捡起一个,剥开了,将一瓣橘片塞进金妈妈的嘴里。/p
金妈妈无奈咀嚼,责备他,眼里却带着笑意:“你就是来给我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