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诸将不过吃些粟与野菜、玉米,几时吃过肉?见了大块大块的马肉,早忍耐不住,只想大快朵颐。哪知李邑嫌差,破口骂人,他们一个个手紧攥紧了拳头,十分生气。李邑吐完马肉,端起酒来漱口,酒入喉中,似有一股馊臭之味,又夹杂着许多泥沙,这一口酒,如何咽得下,“哇”地一声,喷了出去,骂道:“这是酒吗?这么浑,尿都比这好喝!”
李邑这一口酒,不偏不倚,竟一口喷在对面人的脸上!那人性烈如火,勃然大怒,桌子一拍,大声吼道:“我们吃黄沙,枕刀戈,饮泥水,镇守边陲,尝尽了无数艰辛,才有天下太平!你是什么东西!竟不知死活,屡屡以颜色相欺,哼,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说完,苍啷啷一声响,他竟拨出了腰刀,指着李邑。
李邑是文官,哪见过这番架势,登时吓得面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吴修挺身而出,也拨下腰刀,指着那人,厉声叱道:“李大人是钦差使者,纵有千般错,唯有皇上,才可降罪!你是何人?竟敢大呼小惊,还以刀相指,难道不怕以大不敬之罪,诛你九族么?”
那人听了,登时一惊。原来,将士在外,家属皆留在洛阳,石修一言,正中要害。吴峦忙跟着骂道:“聂知遇,混账!不知天高地厚,敢对钦差无礼!还不抛下刀,向李大人赔礼!”
聂知遇气势已衰,握刀的手不停颤抖,欲待认罪,又丢不下面子,石修忙道:“李大人岂会与这种粗鲁之徒计较,今日宴会,原是乐事,何必难堪?来来来,罚酒三杯罢!”
聂知遇瞧了瞧石修,甚是感激,一言不发,连饮三杯。李邑回过神来,自觉刚才十分狼狈,坠了使者的威风,并不想善罢甘休,可是石修已放了聂知遇,只好迁怒石修,恨恨瞪了瞪他。
李邑食之无味,坐在那里。石修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连声道:“好酒!好肉!比起我们坚守疏勒时,喝马尿,吃皮革,不知强上多少倍哩!”
诸将听了,又是感激,又是敬仰,唯有吴峦听了,脸色大变,问道:“使者大人,你也打过仗?”
石修哈哈一笑:“吴将军,你以前是耿秉将军的部将,难道不知耿都尉随着窦固将军西征匈奴之事吗?我便是耿都尉的军司马石修!”
吴峦赞道:“原来是大汉勇士,来,本将敬你一杯!”吴峦一饮而尽。
石修甚是奇怪,心想:“为什么他的脸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呢?”忽然想起李敢、杨武,遂道:“吴将军,几个月前,李敢、杨武流放玉门关,不知现在如何?为何不唤来,一同饮酒?”
吴峦一惊,脸色微微一变,他端起一杯,又喝了下去,粗声道:“李敢、杨武二人,只想去西域打仗,玉门关庙小,留不住他们,他们早去了西域!使者大人见了班超将军,自可与他们相会。”
石修笑道:“他们两人,粗鲁得很,成天只想着打啊杀啊,要他老老实实呆在玉门关,定然不干,不然,当初就会老老实实呆在洛阳了。”
又吃喝了一阵。李邑神色倨慢,绝不肯动筷。吴峦忌惮石修,心想:“茫茫西域,李敢自走不出荒漠戈壁。可是,万一呢?那我一生荣华,岂不毁于一旦?”他心里慢慢生了杀机,又想:“上次奉窦将军令,杀了杨武,却不知家人是否安好?我欲调回洛阳,与家人相聚,为何久无音信?”他想问李邑,可石修在场,不好作声。
一场宴席,各自心思。
风吹黄沙,夜侵玉门,流光剥蚀了城墙黄土,四处飞舞。李邑睡在坚硬的板床上,烙得全身都痛,辗转反侧,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睡觉姿势,干脆一骨碌坐了起来,暗想:“玉门关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可、可、可是西域呢?是不是比这里更苦?”他不禁后悔,呆在洛阳多么舒服,赏花观柳,倚红抱绿,如此惬意,却为了一场威风,到这么个破地方!
李邑推开门,冷风卷起黄沙,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石修睡在隔壁,鼾声如雷。李邑不禁掩面摇头,沿亭台而行。忽然一人行色匆匆,趋至李邑跟前,行了个礼,道:“使者大人,将军有请,请随小人来!”
李邑微微皱眉,却没反对,跟在那人后面。穿过各处营帐,到得中军帐中,见吴峦独坐帐中,巨大的身影投在营帐上,甚是寂寥。见李邑入帐,吴峦满脸堆笑,迎了下来,引他上坐,歉然道:“使者大人,玉门关地处荒野,确实没有什么可招待,盼请大人见谅!”
李邑“哼”了一声,一脸不满。吴峦不慌不忙,手一招,一人捧了一个银盘过来,上面盖着一块黑布。吴峦伸手掀开,银盘内竟是十余块金条,叠得整整齐齐,在烛光下散着夺目的光芒。李邑直勾勾盯着,口水流了下来。他抚着金条,贪婪道:“恭敬不如从命,将军厚礼,李某拜受了!不知将军,有什么事?”
吴峦背手走至窗边,望着茫茫夜色,黯然神伤道:“李大人,本将岂敢他求?你从洛阳来,窦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临行之前,窦将军邀我长饮,确有吩咐!”
“哦,是什么?可与我有关?”吴峦喜道。
“这却不能与将军言!与将军无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