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由于援兵已经入城,今夜的西安并无宵禁,城内十字大街上尚有贩卖小食茶水的商贩在叫卖。
华灯初上,七月流火,从河套吹来的北风拂过长安城,士兵们身上的甲片在风中发出摩擦声,士人们则只好捂紧了自己的方巾,唯独抓着拨浪鼓的小儿望着不动自摇的玩具,却嘻嘻大笑了起来。
丁国栋刚刚喝完酒,从西北经略使的官署衙门中出来吹吹风,散一散身上的酒气。他看米剌印一晚上都没有喝酒,打趣道:
“滴酒不沾,不是和尚就是兔爷,你这样可不给罗国公面子啊。”
大顺现在推行的爵位体制中,侯爵一级都是以州名为爵号,公爵一级则是以府名为爵号。所以准确来说,罗汝才应该是府公才对。
但毕竟府公听起来便十分拗口,丁国栋又是明朝旧将,当然和多数人一样习惯了使用明朝的国公称谓来称呼罗汝才。
大顺立国不久,虽然巩尚书早就参照唐朝礼乐典章制度,为大顺朝草拟了一套礼仪规章体制。不过顺军中的从龙功勋,差不多都是像罗汝才这样出身草莽之辈,即便有心学习这套礼乐典章,也没有可能那样快就掌握好。
所以像丁国栋这样继续沿用明朝的称谓,还是相当普遍的一种情况。
称谓还算是小事,在许多大顺军力所不能及的地方,甚至就连地方的治理,也都依旧维持着明朝的惯性——虽然那些地方上的士绅豪强,顾及到头顶的大顺政权,在没有摸清楚大顺军的底线以前,暂时还不大敢像明朝的时候一样舞弊。
米剌印是天方教徒,本来就不喜饮酒,以前他在甘肃的时候,常常因为这个缘故和本地的官员处不好关系。
何况罗汝才本人沉迷酒色财气,被众所周知是一个特别好酒的人物。顾虑这点,米剌印本想在新朝元勋的面前,即便勉强,自己最好也是做做样子去迎合一下国公爷。
未曾想到一旁的辛思忠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罗汝才就大笑数声,吩咐美妾侍女为米剌印将酒水换成了茶水,不仅如此,罗汝才为了免得米剌印一人喝茶尴尬,他自己居然也不饮酒,而是同米剌印一起喝茶了。
“罗国公是心宽体胖之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此为人,亦是世间罕有的一位奇男子。”
米剌印望着头顶上的长安明月,又不禁感叹:“可惜咱们没有机会见到先帝是何样的人物,但连罗国公这般奇人都甘愿为之前驱,想必大行皇帝肯定也是一位不世出的豪杰英雄。”
丁国栋吸了一大口气后,低声问道:
“米哥,你说从古至今,真的有过开国皇帝战死以后,还能够平定海内的朝代吗?”
米剌印说:“至少西周情况与现在的大顺类似,文王虽死,周武王还是伐纣攻破了朝歌。”
丁国栋道:“咱们一起杀了林维造,甘州士绅恨我们入骨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也只能和大顺军走到底了。”
二人说话间,米剌印突然看到西安城内的十字大街上有一队骑兵飞驰而过。这队骑兵全副武装,气势森然,米剌印疑惑道:
“怎么回事?难道是潼关有警了吗?”
丁国栋不以为然:“太原、洛阳、开封都还在顺军手中,东虏怎么可能飞来潼关?我想是一些传令的探骑吧。”
“探骑如此全副武装?真是奇怪。”
“大顺军整军经武,不比过去明军那样军备败坏,戒备森严一些其实是很正常的吧?”
“嗯……你说得也对。这样,你酒喝得也够多了,先回去军营里休息吧?”
丁国栋连连摇头说:“不成不成,谁说的。我还没喝多少呢,何况罗国公早说了,已给我们安排了宅邸住,干嘛要去军营?米哥,今天宴席上你看到罗国公身边的那些歌姬了吗?真是天仙似的美人儿啊!你说罗国公这样心宽体胖的人,会不会送几个歌姬给兄弟们玩一玩儿?”
米剌印心下更加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他轻轻哼道:
“那就这样吧,你回去继续喝。我先回去军营看看吉先生和杨将军安置的情况,咱们投诚大顺不久,你最好还是少犯一点过去明朝时的那种因循习气出来,夹紧屁股做人吧。”
米剌印始终觉得西安城半夜里有一队铁骑飞驰而过,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他下定决心后就先拜别了丁国栋,自己返回甘州兵在西安城内的军营去。
因为吉珪和杨承祖给甘州兵、西宁兵安排的军营,规模较小,分散在西安城内相互间距离极远的好几处不同地方。
所以米剌印也不能面面俱到,只能先去自己家丁们休息的那一处军营去。夜里的西安城,行人越来越少,到午夜时分后,虽然没有宵禁,但也基本上是寂静无声,只是城墙上的守军们总是能发出一些刀剑铿锵的声音来。
米剌印骑了一匹河西骏马,他脸上还是挂着一抹笑容。今天罗汝才的盛情款待,已经让米剌印感觉到了大顺朝对他们这些降将的欢迎。
而且罗汝才替他将酒水换成茶水的事情,这种细微之事,更是让米剌印加倍感到自己投诚大顺,绝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罗国公真是一位奇男子,流贼响马里居然能出现这种宽厚的好人。果然士绅间的那些流言,说什么罗汝才杀人不眨眼,残虐成性的一类话,全是骗人的。”
米剌印快要回到家丁军营的时候,当他正在感叹罗汝才的为人不似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