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来。”
夏姜在前面引着他出了后门,又朝西走了一段,一直走到尽西头的那片桃花林才停下。
如今子时已过,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除了蟋蟀孜孜不倦地叫唱,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月光穿过曲折的枝桠洒在地上,让原本黝黑的土地染上了一层明晃晃的白光。
二人静立了片刻,最终还是夏姜先开了口。
“犬戎人袭击会稽学宫的事,事先你可知情?”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无波,但其实拢在袖子里的手早紧紧攥了起来。
这答案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手心都紧张的冒汗了。
这些日子,心里其实总存着一种侥幸,或许他事先并不知情,又或许他没来得及通知他们。
“知情。”
他肯定的回答一下子打破了夏姜的幻想,也将之前替他想的很多个理由统统推翻。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么,整整七十二个!喂马的那个李老头,总是笑呵呵的没个脾气,他是被犬戎人的弩箭射中肚腹死的,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把马棚的地面都染成红色的了。还有人特别麻利勤快,总是帮着学子缝补衣服的杜大妈,她是被人活活掐住脖子窒息死的。你还记得甲三学舍里那个十分讨厌韭菜的学子李贤么,他是在跟犬戎人对抗的时候,被他们射中了头顶,最后不治身亡。还有我的徒弟小三子,他是为了保护厨房的几个小孩子,让犬戎人一刀劈死的。。。。。。”
“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乙二的那个经常被先生责骂的李斯,丙一的那个弱不禁风的赵奎,丙三那个老爱打架的小霸王肖未,还有经常帮着学子采买东西的那个十分机灵的小厮刘二。。。。。。他们全都被犬戎人杀了。我就是很想知道,听到这些跟你朝夕相处了三年之久的人因你丧命,你什么感觉,可有半分的后悔么?”
“后悔。。。。。。呵呵,”
他突然冷笑一声,“从我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从未后悔过。这是大启欠我的,本来就该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元帝报仇!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学子,入了奴籍的奴婢,甚至十几年前那桩恩怨听都没有听过。他们何错之有,竟然因此殒命!”
“还有,当年本就是姑姑有错在先,帮着你父皇毒杀了许多无辜的大臣和后妃,甚至是元帝钟爱的孝贤皇后,这才。。。。。。”
“你住口,”
龙且被她这一席话激怒,忍不住对着她嘶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信,你有什么不敢的,明明知道我也在会暨学宫,不是照样由着他们下手了么?”
“。。。。。。”
夏姜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刺痛了他的心,他想分辨却终是没有开口。
他是亲眼见到那个小孩子把她拖到了芦苇从里才下令动手的。
只是没想到她能那么快醒过来,还跑回了学宫通知了他们。
“你明知道前因后果,缘何还要执迷不悟,停手吧,别在执着下去了。”
“你可知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万箭穿心血流不止,倒在我怀里一点儿一点儿没了气息。这么多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临死前的模样!我母妃不过是受人所惑,可他们呢,放过那个贪生怕死卑鄙无耻的家伙,却把我母妃活活逼死。你让我停手,你告诉我怎么停手!”
“为什么那个人到现在还妻妾成群活得好好地,我母妃就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要他们尝尝父子相残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一脸阴冷魔怔住了一般,这样的龙且让夏姜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不自知地后退了几步。
龙且正要上前,突然从一旁斜刺进来一把宝剑。
他眼疾手快地调转了身子,避开了剑锋。
又轻轻在地上一点,跳到了几尺外的地方。
他这才看清来人竟是朝鹿。
“夏姜,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朝鹿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提着剑防备着龙且。
原本想着会有一场恶斗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盯了他一瞬竟然转身走了。
提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朝鹿收剑入鞘,暗暗想着这地方是待不得了,得尽快赶回去。
夏姜抱着腿坐在床沿上,回忆着藏在脑海里那些关于龙且的记忆。
她还记得初见他时,那张带着些木讷的老实的脸。
也记得他低下头亲吻她时,那张带着温柔和宠溺的脸。
甚至记得他喝醉了酒说她是他未婚妻时那张耍赖的脸。
但这些都没有临别前那张被仇恨扭曲了的脸来得深刻。
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龙且,似乎成了一口就能把人都吞噬掉的怪物。
这样的龙且让她害怕。
以前虽然被他掳走过很多次,但打心底里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的。
她依仗的不过是他心里的那点儿喜欢。
可这份喜欢又有多少呢,怎么也抵不过埋在他心里头的那份仇恨吧。
为母报仇早已经扎根在他的骨血里了,自己有几斤几两,竟还妄图把这些东西连根拔起,真是不自量力。
“阿姐。。。。。。”
青嵘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夏姜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不寻常,立即穿上鞋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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