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风静浪平,挥翅破空,天将晓明。背上四人要么沉睡要么入定,只待第一缕朝阳将其唤醒。飞驰了一夜的夜雪渐渐缓慢下来,身后的霞光渐次爬上每个人的脸庞。布尔暗自一叹,同为羽族的他岂会不知长途跋涉的艰辛,负重飞行一夜尚有此等速度,足见其修为之精纯深湛。或是我低估或是她隐藏,可无论属何种情况,此人绝不寻常。玄策因情绪高涨而睡的很浅,此刻也是早早醒来,拉起妹妹欣赏这蔚为壮观的海上日出。守约心疼姐姐这般连夜负重飞奔,看布尔已经出定,便悄悄问询:
“布尔前辈,敢问此地可有歇脚的礁石、岛屿?”
布尔闻言便即刻明白守约所言何意,不觉面露难色。自己虽数次飞临尤因岛,但皆为自北向南,此刻由东南而来,沿途诸物可谓陌生。当此尴尬之际,夜雪突然开口说到:
“弟弟莫要担忧,旅途虽艰却非难越之险。此行福祸未辨,合当静心思虑御敌之策。”
“谨遵姐姐教诲。”
三人嘴上恭敬回答,却也不忘极目远眺这片蔚蓝大海,意欲搜寻到一方驻足之地,可又飞了半日却依然毫无所获。就在众人放弃之际,布尔以稍快于平时的语速说道:
“西南百里处当有礁石一方!”
众人循声望去,天蓝海清视野极好,却并未见到一丝绰影。夜雪微转身姿,径投西南方向飞去,直至一盏茶时间后,玄策方惊叫起来。远远视之犹若夜空孤星,虽然不大,却是晚间行路之人心中的灯塔。
可就在临近岛礁之时,却见西南方向有一物自水中奔游而来,游速极快直激起滔天巨浪。本欲登岛的夜雪心下犹疑,便在空中盘旋绕飞。巨浪之内似也有所察觉,瞬间浪花不复,赫然是一少年。双方对视了一会后,水中少年竟大声呼喊起来:
“嗨——游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活人了!一起吧!我在岛上等你们啊!”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巨浪又起,游速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推杯递盏之间,少年抹了把脸和头发上的水渍,甩甩墨蓝色衣袖,轻快地跃上礁石。抬头寻找众人时,却发现五人站在礁石上看着自己,随即尴尬一笑,快步向众人走去,边跑边喊:
“水里游的鱼终究快不过天上飞的鸟啊!”
说话之间已到众人眼前,只见这少年身材颀长,眉目柔顺毫无一丝戾气,鼻翼丰润积聚一团和善,皓齿红唇显是善变口舌,衣袍宽大水袖翩然,其上又绣着些许蝴蝶,视之愈发绰约出尘、气宇不凡。
毫不反感,甚至可以说讨人喜欢。虽是初次见面,但这位少年身上散发的特异气质,却令人舒适自然。玄策心下开心,便一扫适才的狐疑谨慎,学着少年方才口吻打趣喊道:
“哎——阁下好身法呀,游的比那水中鯈鱼更显从容潇洒,想必一路游来合当畅快怡然吧?”
逗得众人哑然失笑,少年不急不恼,也随众人哈哈笑起。末了整整衣袖,将双手背负后,颇具文士气韵地答道:
“子非鯈鱼,焉知其嬉游之乐?子又非我,焉知我如鱼嬉游之乐以游北海乎?鱼之乐,濠梁可观也;吾之乐,北海难寻啊。”
众人渐由浅笑嘻哈变为凝神倾耳,此人看似放浪不羁、乐天豁达,实则颇具禅意哲思;看似毫无屏障、一眼洞穿,其实深不可测、令人敬畏。如那蔚蓝大海,取一捧观之如此,放眼整体亦如此,但我们却不能觉得读懂了一捧水便看透了一座海。守约拦阻住正欲辩驳的玄策,免得其自取其辱,这少年虽然年轻,但哲思深度和雄辩之才已在自己之上,玄策又岂能招架?便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才智过人,令人倾慕。不知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呢?”
“来自来处来,去往去处去,天地渺渺万物如尘,何来何去犹未来未去,唯游历其间尔。”
一时间五人悉数语塞,听其寥寥数语竟有闻道之感,且不论其修为几何,此般境界已然出尘。布尔大为惊讶,一则为此人言谈举止豁达高雅;二则为此人的出场之奇超然其测。
原来六十年前,布尔以生命为契约卜问六十年后之事时,用的是双倍的砝码,测出与夜雪四人会面的种种经历,直至飞临尤因岛。其间诸事诸语可谓了然气胸,奈何登岛之后的事情,任凭如何测算卜问,终究难以窥视。
可也正因如此才使布尔愈加惊讶,所卜之事一一应验,如同映像回放,连此落脚礁石亦在其间,却独独少了这少年!一时间各种揣测涌上心头,且敌友莫辨,怎能不使布尔惊讶万分?然强者御敌,审视之后必是佯攻。布尔思忖道,但凡立世为人,莫抵不过“虚荣”二字。此人确也才俊非凡,颂之亦不显得虚伪,且捧之以扰其心性,待其麻痹意乱之际,自然容易窥测敌友、虚实。
玉树临风仙道体,
聪颖思辨惹人嫉。
自古英雄出少年,
纵横四海谁堪敌?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深地学识、见地,真乃天地之幸、苍生之福!乾坤灵秀育雅望贤达,道家宝树立名士风雅。想必师承先哲,假以时日定青出于蓝开宗立派。”
众人初听觉得新颖,渐渐觉得尴尬,最后当真佩服布尔这厮真能说得出口。心下倒也大致理解所谓何意,故而虽听得头皮发麻倒也不去阻挠,再者,此番吹捧虽极尽浮夸,但终究师出有名,绝非陈词滥调无稽吹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