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斯爽在家找到我。
我跑出屋外,斯爽站在花园前,晃了晃手中的戏票:“大哥昨天给的票,今晚兰香剧院演出最后一场,你要不要看?”
我迟疑了一下,脑中想着斯定中今晚要不要我陪吃饭。
斯爽拉着我:“老孟想请你吃饭,麦绮也很想你。”
自从斯定中受伤以来,我几乎没有再出去过,算起来,竟然有差不多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律所的同事了。
我点点头:“我一会去看定中,跟他说一声。”
斯爽温暖地笑笑:“好的,我一会在家等你,和你一起出去。”
晚上八点,斯爽驾车载我出去,到达兰香剧院时,孟宏辉已经等在门口,麦绮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我,上来拥抱我:“亲爱的,我很遗憾,你心情好点了吗?”
我笑:“没事了。”
麦绮打量我:“怎么感觉好像一夜长大了。”
我又只好笑笑。
孟宏辉拉着斯爽的手,也在不动声色地看我。
我赶紧挽住麦绮的手:“我们进去了,待会戏要开始了。”
一样是穿过那道的灯火昏暗的穿堂,沉甸甸的朱红色的推门,我们找到位置坐下之后,灯光很快暗了下来。
今晚演的,也是《长生殿》。
这出戏我跟斯成看过一折,今晚演的是第三场,我略略看了一下,观众席坐得七成满,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轻轻地扫了一眼,我身旁的一位阿姨,穿着碎花绢丝的连身裙,脸上擦了粉和口红,神色颇为郑重。
整个老旧的剧场内弥漫着淡淡的伤感气氛,绝美的颤音伴随着笛子悠长的音调,千回百折的风雅到了极点唱腔,看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演到唐明皇哭像那一段,那位传位太子的前代君王,发须已白,一吟三叹:“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看看热腾腾宝香,映莹莹烛光,猛追着往事上心头,记当日在长生殿里,御炉旁,对牛女把深盟讲,又谁知信誓荒唐,殁存参商,空忆前盟不暂忘……”
是啊,又谁知信誓荒唐,殁存参商。
麦绮偷偷地擦眼泪。
斯爽抱着我,在我肩头蹭了蹭。
我侧过头摸摸她的脸:“哎,哭什么呢。”
斯爽低低地说:“小豫儿,麦绮都看出来了,我看到你现在这样,觉得有点难受。”
我轻声地说:“我好好的呢,别担心。”
斯爽有点难受,但还是笑了:“也是,定中一定会好起来的,恭喜你要结婚了。”
我笑笑:“谢谢。”
斯爽难过地说:“我还计划我们集体去澳洲度假呢,呜呜——”
我温柔地答:“那你们换成美西吧,来看我和定中。”
兀自发呆的间隙,四周掌声忽然响起。
两折戏唱完,有人大声地喝好。
桂兰姐依然带着面妆,上前来盈盈行礼,道了一番感谢的说辞。
所有的演员鱼贯而出,我们身前的观众纷纷站了起来拼命鼓掌,我们前面的老太太纷纷掏出手绢来擦眼泪。
桂兰姐又说:“老朋友们再相会。”
场中掌声热烈。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斯爽,和麦绮,我们三个女人拉着手往外走。
麦绮今晚有点感怀身世。
孟宏辉听得一知半解,中途还出去接了个电话,但他还是非常有风度,一直耐心地陪着我们。
我们随着人潮慢慢地走出了戏院,走到了院子里的停车处,斯爽忽然说:“咦,大哥的车在这儿。”
我看到假山后停着那辆深棕色的保时捷越野车,熟悉的车牌号,光亮可鉴的车身,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闪烁出流溢的光彩。
麦绮也有点发愣。
孟宏辉拿出电话,大咧咧地说:“不是说没空吗,来了也不说一声,找一下他。”
我却直接往外走去:“我想回去了。”
麦绮赶忙追上来:“小豫儿,等等我。”
斯爽看了看我的脸色,拉住了孟宏辉:“我们先走吧,也许他来谈公事呢,一会再打。”
结果等到我们在北京路仁文庙的酒吧街吃宵夜了,孟宏辉打给他的电话也没有打通。
斯爽凑过头去按掉了老孟的手机:“不理他了。”
麦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她望着窗外夜色和人潮,忽然说:“我想去学他们唱的那个戏。”
斯爽忙着倒茶,闻言扑哧一笑:“那个叫昆曲——琦琦,你一外国人,凑什么热闹。”
麦绮正色说:“可我觉得他们唱得很好,我都听懂了。”
斯爽转念一想,又不怀好意地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似乎爱听,你看,为了保存这个剧院连银山中心的设计方案都改了,琦琦你去学,说不定大哥会重新爱上你……”
麦绮美丽面庞神圣贞洁:“我跟斯成,不是情人关系。”
斯爽一向爱说笑:“现在没有卖身契了,你不是喜欢他?你就忍心看他孤独终老?”
麦绮说:“他肯定会找到心爱的人,但不会是我。”
我嘴角僵硬,再也笑不出来。
心跳是麻木的,感觉也是麻木的,喉咙里却有点酸涩的苦味,原来有机会能跟他的名字一起被提起,哪怕是多么渺小的希望,都有一种隐秘的幸福。
而我永远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管多努力,都不会再有。
我转头望向窗外,拼命地忍住发热的眼眶中的泪水。
斯爽忽然愣了一秒,忽然停住了嘴,然后将一碟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