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瞳的身体滑了下去,就像一尾鱼,落进了溶溶月华中,很快便沉了下去,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留下。
赵子迈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不见的,面前就只剩下了被月光覆盖住的檐廊,那么白,那么亮,将他的眼睛都刺痛了,于是没忍住,一滴泪便落了下来,给脸颊带留下一串冰凉的触感。
“子迈。”赵文安终于看到了木楼上的身影,于是喊了一声后,便急慌慌从门口小跑着过来,顺着楼梯上来了。
赵子迈听着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不知怎地,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但眼泪却流得更多了,无论怎么都忍不住,仿佛要将心里积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似的。尤其,在看到赵文安的身影从拐角处露出来,脸上满满当当,都是不安之后。
“怎么......大半夜的,到这里来了?”赵文安有些局促,月光将他头上的几根白发镀亮了,他似是想笑,可嘴角动了一下,便很快收了回去,仿佛觉得在泪流满面的儿子面前微笑有些不合时宜。
赵子迈看在眼里,第一次觉得他不再像那个撑在天与地之间的国之脊梁,而像一个天下最最平凡普通的父亲。
“爹。”赵子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个字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了赵文安身边,像儿时那般环住他的腰,将身体的全副重量交托在他身上的。
“我怕......很怕......”
说出这几个字后,他忽然就后悔了,人也瞬间清醒了:赵文安会猜出什么吗?这里可是听雪堂,是......
可是尚未来得及做出更多猜想,后脑勺忽然被一只手掌柔柔地罩住,那只刻满了沧桑纹路的手怎么会如此温柔?赵子迈想不明白,却也不愿再想,若这是一个梦,那么此刻,他只愿意溺死在梦境里,再不醒来。
“不怕,爹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的承诺应该是世间最固若金汤的一份承诺,可是再坚韧的心,恐怕也无法抵御无常世事。赵子迈知道,但此刻,他宁愿欺骗自己,将整个人交付出去。
子迈,以后,咱们两个一齐,将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嗯,好的。
***
“直隶总督大人为讨老太后欢心,进献了一件黄袍,衣襟上的芍药花是用各色宝石和珍珠缀成的,连叶子都是用翡翠拼凑的,穿在身上,光彩耀目,价值连城。连见惯了世面的德龄公主都说,这袍子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红宝石和绿色的翡翠交相辉映,光彩夺目,看见的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还有更稀奇的呢,江苏的赵道员为了表示‘孝心’,从国外高价定制了一台会唱京剧的留声机,还在数月前,买来了四只西洋犬,这种狗长得乖巧,又非常听话。赵道员便找了一位训狗师,训练好这四只西洋犬,教它们随着留声机放出的音乐起舞,或是翻滚,或是作揖,只要说出一个口令,那几条狗保管执行得分毫不差,比老太后身边的太监反应还快呢。”
“你说的这些都是不值钱的精细玩意儿,大头的可不是各路官员送出去的礼物。我听说,光苏州、杭州和江南的三大织造府联合制成的各色龙袍,就有一百多件,太后庆生所用的衣服就花去二十三万多两白银。从圆明园到紫禁城的一路上都搭建了楼台和殿阁、戏台、牌楼,光是这些景点一共花费了有二百多万两白银。太后喜欢乘坐轿辇,那顶专门为老太后制作了金轿辇,你猜多少钱,七万六千九百多两白银。更不要说养心殿、太极殿、东西六宫和圆明园等多个地方的翻新修缮,在寿诞期间举行各类的宴会和赏赐活动,满打满算加起来,总共要花费白银和黄金恐怕不下一千万两。”
“还有大雅斋呢,大雅斋你忘了?哪次寿诞,它们不是宴会上的主角?被老太后握在手心里的就是它们,遍布在宴席每一处的,也是它们。听说今年啊,宫里收的大雅斋的数量是往年的十倍不止,连以往老太后喜欢的那些金器玉器,都被它们取代了。喏,你看,那章生一也来了,听说,他今天可是太后寿诞的座上宾呢。”
人们交头接耳的当,章府的大门打开了,章生一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今天穿得很低调,只着一件普通的深蓝色褂子,外面套着个狐皮坎肩,和往常的打扮相比,实在是过于内敛。但这身装扮和他拇指上套着的那只灰不溜秋的玉韘倒是相配的,没有一点光泽,卑微到了尘埃中。
他所乘坐的辇轿,自然也不是那顶四十二人才能抬得起来的大轿子,而是一顶普通的四人抬小轿,小得只能容得下他一人坐在里面。
章生一自是坐得不舒服,他生得人高马大,又膘肥体圆,被圈禁在这座一人小轿中,简直像被装箱了似的,别说活动手脚,连脖子都直不起来,只能驼背哈腰,将身子蜷成一个圆球,别提多憋屈了。
心里本就不耐烦,跟在轿子外的小厮却偏要来招惹他,不过那小厮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和章生一两个人才能听到。
“你听说过老人窑吗?听说,过去的人会将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关进山上的窑洞里,让他们慢慢等死,以此来减轻家庭的重担。”
那个声音轻轻一笑,“很可怜是不是,老了老了,为子孙后代筹谋忙活了一辈子,到最后,却被当成一个包袱,一个麻烦,弃之唯恐不及,我想这件事,无论落到谁的头上,恐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