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
两人回府之时天际已尽沉暗,陆长庚在前头策马先到,不等莫泽恩的马车到来便径自下马入了府。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马车才从远道街角缓缓而来。
也不知是因陆长庚之事受了惊吓,还是不甘于处罚,莫泽恩从下了车便是两目神出毫无心思留意路况,上石阶之时果真一脚踏空就要跌下,正她面色大惶,张口就要惊叫之际——
石狮后凌空踏来一身着百草霜色紧袖常服的男子,那人身姿雄伟、孔武有力,单手就已将她稳稳揽下。
发上金钗的脆铃激起莫泽恩心神猛地一颤,正欲躲下半步之际脚底再度一滑。
她惊叫一声,跌下之际本能地抓上那人外衣,那人也不含糊,呼吸一重急急地俯下身就捞上她腰间。
留给她的是那人的一记暖息,及俯在肩头、腰间的大手。
莫泽恩惊得睫毛扑扇、肩头微微一颤。
怔怔抬眸之际正撞上他那双浅笑着微烁流盼的眸,及喉间随着浮沉缓缓蠕动的喉结。
——传闻“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阳其山。
莫泽恩本就生得俏丽,今日在宫中大哭了一通,还未能消除的眼眶红肿、及方才踏空的弱柳扶风之姿更是替她添了几分尤物风韵。
府门明晃华灯就这般暖暖洒上她的眸,却怎么也点不明那道凄凉,又怎能不引得人生怜呢?
只是啊,陆长庚的那双眸光从不愿施舍半分予她,再美丽怜人于他而言,怕也皆是浮云。
雪嵩吃了一惊,执着斗篷急急跑来,“公主,您…没事罢。”
良久,见他痴痴相凝还不肯松手,雪嵩转脸又冲阳其山低怒了声,“混账,见着公主还不快行礼!”
阳其山这才怔怔回神惶乱敛眸,扶着她站稳之际生硬了收回手。
退后半步行礼,“公主万福,小的…失礼。”
这副痴样被莫泽恩捕捉得十分清晰,若按常日的性子,定是要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如今瞧着不仅不恼,反而原本神出空洞的眸子于那一瞬现出几分星芒来。
莫泽恩轻笑一声拂下衣袖,语气轻柔:“雪嵩,不得无礼。”
雪嵩闻言弓下身子静退两步。
阳其山微微抬眸,落定不明何处。
莫泽恩细细描摹着那人半沉的眉眼,轻抬玉指示意起身,“有劳你了。”
阳其山后退半步,“不敢。”
莫泽恩暗笑了笑,慵懒敛眸,入府。
阳其山低眉望着掌心沉笑一声,唇角是有些眷恋的扬意。
缓缓直起身,指尖生硬敛成轻拳收在身后。
莫泽恩静静回眸,粗略扫过消失在西厢房门口的那人,袖中静握一拳,眸中寒光阵阵,“自轻舟死后,这阳其山在陆长庚身前倒是得脸。”
雪嵩滞了滞,“听闻…一开始将军嫌他恶习颇多并不想留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让将军松了口,如今倒愈发来的勤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莫泽恩眉梢低嗤了声,转身之际面上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恶习多自有恶习多的益处。”
院中那颗不知年代的孤老桂花树覆了些许绵雪,绿叶依旧,随着狂风悉索轻响。
“皇祖母罚我抄书,没有一方好砚台怎么行呢。”莫泽恩眼帘半沉,原本明澈的眸子愈发晦暗。
雪嵩道:“奴婢明日一早就去置办。”
莫泽恩送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阳其山不是日日都得出门吗?”
……
“真当我要死了吗!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阳其山前脚还未踏入,就听陆长庚一腔震怒,紧接着伴随的便是茶杯“砰”一声的碎响。
茶水四溅、碎瓷片带着怒火横乱飞来,只被门槛阻在角落再不得旁的去处。
时越惊得话语带了颤音,“…将军息怒,属下是瞧着您今日吐了血才叫了郎中先生前来啊!”
“滚——”
光听着这声极怒也能想象此时的他面色有多难看。
时越再不敢多话,急急带着郎中就出了来。
行至门口见着阳其山还好心地放缓脚步提醒了声,“今儿将军心里有气,你可仔细些。”
阳其山轻声回了声谢,待那两人行远,举步踩着碎屑咯吱作响入了内阁。
“将军。”
陆长庚有些不耐烦地嗤叹了声,面色及沉、语气倒不似方才那般震怒,“不盯着莫辞,回来做什么!”
阳其山有些担忧地反问道:“郎中既已来了,将军为何不让他看看呢?”
陆长庚神色半阴低沉斥怒,“你还有脸问,你说的夫妇离心是为上策。如今可好,她愈发亲近莫辞,对我也愈发厌恶!我怕是等不到他们离心就要被先气死了!”
一时动了火气,陆长庚禁不住咳了几声,面色也远不如晨间红润。
“将军息怒…”
阳其山上前两步正欲替他顺上一顺,他轻摆了摆手以示相拒。
待缓下情绪,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画像,“此人是唯一能让江予初妥协之人,一旦见他露了面立即抓来!”
陆长庚语气渐顿,缓缓抬眸间是不明的晦暗之色,“要活的——”
阳其山怔了怔,“将军不是说……”
“我没那么多耐心!”陆长庚寒眸赤怒已明,虽已极力压着嗓音,那股子阴戾却暗藏不住,
“她本就是我的,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陆长庚眼光一转又突然想起在宫里对峙场景,一个个话里有话咄咄相逼的嘴脸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