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低头理了理袖口上镶嵌的玄色狐狸风毛儿,脸上仍是温文儒雅的笑意,清俊如昔,不见半分焦急忧虑之色,口内道:“我做这盐运使时便知道会遇到这些事,今日即使没有你,也有别人来拉拢,你不必如此。”
语气略略一顿,问道:“你们此来,便为这个?”
苏黎连忙摇了摇头,道:“我原是奉旨南下处理公务,如今已色、色妥当,回程路经此地,不过贺信此来却不独此事。太子殿下手里用钱的时候好多着呢,这回让贺信过来,便是从吴越那里提一笔银子回去,约有五万两。”
林如海嗤笑一声,略带几分讽刺,道:“好大的手笔,五万两,不止一次了罢?”
苏黎点头道:“当初吴越向太子殿下投诚,便说一年孝敬太子殿下白银五万两,另有许多古玩奇珍,每年圣人万寿,皇后千秋,便不必太子殿下十分破费了,屈指算来,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吴越,还有一个姓海的盐商,名唤海成,又有一个姓崔的盐商,名唤崔飞扬,和吴越出的数目一样,无甚差别。因此这一回,贺信便为了这些银子东西来的。”
按着苏黎的说法,太子殿下一年便能从江南得到近二十万两银子去,其中必然不只这三人,另外还有好些呢,林如海想到此处,忽然笑道:“我教你一个乖,不妨回去劝着太子殿下些,与其用这些银子拉拢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如孝敬圣人老爷,听说如今国库空虚,各处天灾人祸不断,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圣人也在为银子发愁,若得太子殿下解困,焉能不对太子殿下另眼相看?平常太子殿下再对兄弟友爱些,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和和睦睦呢?只要圣人看重太子殿下,将来什么不是太子殿下的?端的看是否能忍罢了,俗话说,百忍成金。何必今日非要拉拢这个,培养那个?尽为自己谋利?反让圣人忌惮?”
顿了顿,林如海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殿下如今只是储君,并非天子,还做不得这天下的主儿,一宫一殿一权一势皆是圣人所赐,既为圣人所赐,收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没了圣人的宠爱,太子殿下还剩什么呢?”
苏黎叹道:“你这些话,真真是金玉良言,难怪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谁也不理,只效忠圣人,反倒看得更明白些。只是不知道这些话,太子殿下是否能听得进去。”
林如海轻笑,道:“太子殿下此时听进去,还不算晚。”
苏黎听到这里,顿时悚然一惊,毕竟他和太子殿下在诗词书画上确为知己,不忍太子殿下当真落到一无所有的下场,看了林如海半晌,连忙起身再次拜谢,不提贺信让他极力拉拢林如海一事,反而就此告辞,踏雪返回。
林如海也未留饭,送走苏黎后,负手转身回房。
他已尽心尽力,亦无愧于心,若是太子殿下听得进去,继而改正,熬到圣人退位,或者驾崩,那便是他有天子之命,也许宣康帝晚年更好些。若是听不进去,依旧一意孤行,那就是说九皇子则是真龙天子,太子殿下也怨不得圣人心狠,怨不得九皇子能忍。
太子殿下如今的性子虽不如从前,但是料理朝政公务仍旧游刃有余,刚柔并济,除了自己拉拢势力外,其他处事也还公正,倒没做过因私忘公之事,即便面对自己极为厌恶的人也不曾恨之欲死,不失为明君。相比太子殿下而言,九皇子做事的手段就稍有不如了,起先未曾管过一国之事,登基后方渐渐历练出来,精明果断,心狠手辣,刻薄寡恩,喜欢的恨不得捧到天上,不喜欢的恨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哪怕后者无辜,许是手段太凌厉了,过犹不及。不过,按林如海看来,两者都可做得明君,谁登基他都不在意,端的看谁有命,谁无运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如海并不在意,他自始至终都是起于宣康帝,得恩于宣康帝,若是将来自己为新帝所不容,辞官回乡做个田舍翁便是,横竖这一辈子原就是额外得来的,和夫妻和乐儿女双全相比,什么金钱权势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途中看着灯光下的点点雪花,愈发灵动,林如海摇头微笑,虽然九皇子登基,赵安被封为皇后,能给自己家带来极大的好处,但是他并认为非得如此。林如海摊手接了几片雪花,刚落至掌心便即融化,正如这权势二字,若是子孙无能,只依靠他人,终有冰消瓦解的一日。
及至到了房中,却隐隐听到黛玉的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如海不由得加快脚步,迅速抢进房中,只见贾敏和林睿都围着黛玉,道:“这是怎么了?玉儿哭什么?”
贾敏顿时如同得了凤凰一样,连忙抱着黛玉便要递给他,道:“还能如何?自打醒了就盯着门口瞧,见进来一个人不是老爷,就不高兴地撅着小嘴,可巧快到年下了,一个又一个地来人回事,竟都不是老爷,她便恼了,怎么哄都不得。”
听到林如海说话的声音,黛玉立刻止住了哭声,露出笑容来,眼角还挂着点点泪珠,晶莹无比,但是一双小手却往林如海的方向伸去。
林睿身着秋香色灰鼠褂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妹妹果然更亲近父亲,居然不理他。
林如海闻言,连忙脱下外面已落满雪花的貂皮袍子,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