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长身而起,向周围拱手,众人也起身回礼。
志公禅师嘱咐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我等神魂之身,不能出此世界,就不做此姿态了。望君若有闲暇,再来此处给我等讲讲,外面的气象万千哪!”
贺礼含笑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等皆潇洒之士,自然不必做那依依惜别之态。况且世间机缘之奇妙,谁又说得清呢?我倒是觉得,诸位应该很快就能亲自看看这现在的婆娑世界。”
诸位高僧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纷纷面露喜色。
贺礼揶揄道:“我听说,得道之高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诸位可是修行不到家吗?”
三相法师笑道:“若是道友困在此处数百上千年,今日能出得此地,欣喜否?”
“自然十分欣喜。”贺礼回答。
“哈哈哈,我们也一样啊,”三相法师豪迈的声音更上一层楼:“修行之后若无悲无喜,那岂不是修成了石头?纵然是石头,我也能给它修出一个猴子出来!”
众人哄然大笑。
贺礼也在笑声中转身离去。
只觉得如踏空台阶,又似梦中惊醒,浑身一抖,再睁眼看来,已是置身大殿之中。
再看旁边的朱耷,一脸潮红,神情激动不已。
而旁边的孟龙潭一脸喜色,手指快速颤动,这是在梦中手舞足蹈的表现。
再看一侧的老僧,只见一缕烟气,隐隐勾勒出小人儿的形状,从壁画直入顶门。
神魂本无形状,却是烟气勾勒出外形。
随着神魂归位,老僧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贺礼在看着他,连忙起身想要见礼,贺礼单手虚按,阻止了他。
只见贺礼走到壁画中央,伸手敲敲墙壁,仿佛扣门一般。
口中说道:“我观道友已是超越洞天福地之类,有一方小世界之雏形。不过依我浅见,欲成真正世界,生养万物,非闭门造车可致。道友可愿意随我看遍诸天,共求大道?”
老僧听得疑惑不解,又不敢发问,正思索之间,只见壁画一阵波动,竟然如同绢帛一般,从墙上“揭”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又好似空间崩塌,只觉得世界破碎成蝶,汹涌而来!
却也只是一个恍惚,如同梦境,定睛再看,周遭一切如故,只是贺礼手中多了一幅卷轴,而墙上已是一片雪白。
贺礼把手一抖,两道烟气飞出,进入朱耷、孟龙潭身体,二人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皆如大梦初醒,缓了片刻,才意识到身在何处。
朱耷合身扑到墙上,看着雪白的墙壁,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是假的吗?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是假的!我明明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
“贺兄,贺兄!”他满脸恳求地看向贺礼,“那是真的对不对?我曾进入画中,我在画中见到了她!我在画中也看到过你啊!你应该见到我了,你也进去过,你也看到我了,对不对?”
贺礼看到他几乎疯狂的神态,也不逗他,点头说:“是的,原来墙上是有画,画中有一方世界,我们四人都进入其中,我确实见过你,你在找人,是吗?”
“对对对!”朱耷猛点头,“是那个散花天女,她在最后一个,年纪最小梳着双丫髻的那个,当时就在墙上这个位置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真的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她。”
“贺兄,贺兄,你能帮我对不对?画呢?画里的人呢?”
“别急,画就在这里,你的画中人也在这里。”贺礼伸手把卷轴展示给他。
朱耷伸出颤抖的手去拿画轴,却拿了个空。
画轴明明在他眼前,却好像并非真实存在。
朱耷又一脸祈求的看着贺礼。
看来,画轴虽然之前热情邀请他们神魂进入其中,但是它的本体,不是谁都可以拿的。
“那么我且问你,你确定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吗?”贺礼问道。
“这个…应该是吧,我才刚见到她,忽然就天旋地转,然后就出来了…”
“那么我再问你,这画中世界所有的人,曾经或是新丧的孤魂野鬼,或是遇到灾劫的修士,由于画中世界的庇护而活在其中。”贺礼耐心地给他解释。
“如果她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怎么做呢?她是阴鬼之身,你要怎么和她相处?”
聊斋世界本就特殊,某些女子所化阴鬼,实则与常人无异。只是普通阴鬼会损人阳气罢了。
但是画中神魂久经淬炼,带有一丝阳神特性,根本不必有此忧虑,贺礼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考验朱耷。
“我,我…”朱耷想起从小听的鬼怪传闻,脸儿都白了,不过他略微一犹豫,随即狠狠一跺脚:
“我不管了,鬼又如何,她是最好的人,我要娶她回家!幸亏上天垂怜,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贺礼却不为所动,再次逼问他: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曾经或许经历过家破人亡,又经历了惨死之苦,好不容易在这画中世界,有了无忧无虑的生活,或许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
“你要把她带出去,让她记起那些好不容易忘记的痛苦吗?你要娶她,你家里同意吗?你若是娶不成,你要她受大家的白眼、你父母的歧视吗?”
朱耷颓然坐在地上,他今天流的眼泪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他的脑海纷乱如麻,他有志气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