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阖目静静躺在床上,呼吸轻细匀长,那清秀纯净的睡颜让人看了便觉心中无比宁和。
夏夜的风微带凉意,吹得房中烛火晃动,明灭不定。李琦生怕她着凉,另取了条薄被轻轻帮她盖在身上,指尖轻触她乌黑油亮的发丝,眸中溢满了温柔。这两个月来连日奔波,回到长安却无家可归,她一定很疲倦吧?就让她在这儿好好睡一会儿吧,他舍不得唤醒她。自从被皇帝软禁后,这些天囚徒般的日子他都是靠对她的思念度过的,想着只要妻儿能够平安,自己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二十一郎,你怎么了?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仿佛是做了噩梦,紫芝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看着眼前之人,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我……我怎么睡着了?”
李琦伸手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笑道:“是啊,你怎么睡在这里了?吓了我一跳。”
“我……我实在太累了,刚才见张皇后过来替你解围,就悄悄溜进来歇一会儿……”
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上,眼圈儿不禁微微红了。适才半梦半醒间,她还以为只要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会好起来,所有劫难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她依旧是他最爱的王妃,两个人和孩子们一起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直到老去。然而现实何其残酷,就连做梦也摆脱不了命运的阴霾,战争、囚禁、强权、阴谋,她与所爱之人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生生分隔开,既不知前路如何,又要饱受相思之苦。
这一觉虽然短暂,却着实睡得安稳香甜。仔细想来,她已经多久没能睡一个好觉了,抱着他的被子,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让她瞬间放松下来。忽然想起第一次住在这个房间时,正是他们新婚的那一晚,彼时青春年少,以为相爱的人可以就这样幸福地携手走完一生,而现在,所有美梦都被帝王的强权生生击碎。
“二十一郎,你……你还好吗?”紫芝喃喃,终于忍不住哭着扑到他怀中。
李琦并不回答,只是叹息般地说:“你也真是的,都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冒险回来呢?”
紫芝哭得愈发厉害,抽噎道:“没有你,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琦搂着她坐在床沿上,温言抚慰一阵,忽然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地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放开她站起身来,“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紫芝攒袖拭泪,见他先是用左手不太熟练地倒了杯水,然后又给她端来一碟点心,心中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哪里还能吃得下,颤抖着去拉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哽咽道:“让我看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着我……”
“他们忌惮我有武艺在身,所以废了我右手的筋脉,以防我执剑伤人,借机逃走。”李琦把自己缠满布帛的右手伸给她看,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不过这也没关系,右手废了,至少左手还能用啊,关键时刻也不至于任人宰割。而且张皇后给了我伤药,估计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了,你不用担心。”
“很疼是不是?”紫芝心痛得揪成一团,想要摸摸他的手,却又生怕弄疼了他,连忙缩回手来,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缠满布帛的手上,“药在哪里?我帮你敷上吧……等一会儿我走了,都没个人帮你敷药。”
真的很疼吗?他从不曾为此流泪,就算被伤痛折磨得彻夜难眠,也没有皱一下眉。
然而此时看到她为自己落泪,他忽然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李琦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从怀中取出张嫣嫣给他的那一小盒药膏,对紫芝安慰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原本朱雀是一直在这儿照顾我的,但我现在伤势也好些了,总不能还这样拖累她。”
紫芝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手上的布帛,帮他涂药,纤纤玉指却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手很好看,有着优美的轮廓和修长的五指,然而,这只曾给予她无限温暖和保护的手,此时却绵软无力,洁净的肌肤上布满丑陋的伤痕。他口中虽说得轻松,可这些天来遭受的苦难她可想而知,以他这一身铮铮傲骨,纵然严刑拷打也绝不会求饶乞怜。自幼养尊处优的他,又如何挺得过这样非人的折磨?想到这里,紫芝几乎泣不成声,咬着牙一字一句恨声说:“李亨,李辅国,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们,血债血偿!”
“紫芝,你别难过,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李琦反而微笑着安慰她,目光中有历经世事后真正的豁达,“想古之圣贤,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正如张皇后适才对我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一出生就是高居于千万人之上的皇子,事事遂心,锋芒毕露,所以上天才要让我经历一些磨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事已至此,怨恨亦无济于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紫芝冷笑一声,用干净的布帛重新替他包扎好伤口,“他李亨堂堂天子,行事却偷偷摸摸犹如小人一般,真是让人瞧不起!”
李琦眉宇间亦流露出轻蔑之色,叹道:“自古帝王,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光明磊落?”
紫芝恨恨地揩干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