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伦斯的瞳孔一缩,再次跪了下来:“我不敢对陛下有任何不敬之意。”
女王没有说话,但是泰伦斯却能察觉到对方审视的视线,他用力握紧了双手,看上去非常紧张,但深埋的面孔上却并没有一点焦急之色。
老帕西诺对他防备有余重视不足,还好糊弄,但女王精明非常,又十分了解他,怎么会相信泰伦斯对这样的大事一点也不知情。
泰伦斯根本没想过能骗过她。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如今的局势给了他放手一搏的机会。为了平衡帕西诺的权势,女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压制他,他所结交的贵族和远在边境的苍鹰军团都是保护他的砝码。
但泰伦斯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和女王产生龃龉,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低声说道:“阿尔德雷特城里势力盘根错节,我没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这是实情。后来……事情闹得太大,不瞒您说,我心里是真的害怕,只能听父亲留下的老人的意见,结果却造成了这样的局面。错误确实在我,欺瞒您更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只希望能为自己的领地和领民做些什么,也想要亲手审判那些背叛了父亲的叛徒。因此,我任性地要求处理这件事,给您带来的麻烦我深表歉意——但我仍要一意孤行,因为我绝不能让我的姓氏蒙羞。”
泰伦斯的这番话真心只占十之二三,剩下的都是假话,却塑造出了一个不谙政治斗争却执着果断的少年形象——这正是一直在女王面前表现出来的形象。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位日日纠缠在政治倾轧中的君主信任自己的能力,却不会怀疑自己的用心。
泰伦斯抬起头来,让女王看清自己眼里的决心。
女王用手撑着额头,最后叹了口气:“你年纪尚轻,气焰正盛,为人处世却还是太稚嫩。阿尔德雷特城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说到底都是你行差就错的缘故。我能把这件事交给你办,却仍是不怎么放心。韦斯利卿是坎特尔卿手下的得力人,他对财政税收和钱粮调配都有一套,这次就叫他和你一起去,我再为你选一队护卫,叫他们保证你的安全……你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叫我怎么能够安心。”
泰伦斯听过韦斯利的名字,他是坎特尔财政大臣的得力助手,父亲老韦斯利却也是女王坚定的拥趸。女王将他派到泰伦斯的身边,帮助他和监视他恐怕是各占一半。
但泰伦斯并不介意,他辞别了女王,转身离开。
哒哒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来,带着历史的回音钻进泰伦斯的耳朵,其中还夹杂着刺耳的铁链摩擦地板的声音。
那正是第一世的时候,泰伦斯带着手铐脚镣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像一只受困的丧家犬跪在议会大厅里。
他永远也不会忘。
当时,博格·克鲁尼架空了他所有的权利,和一群商人连带着税务官在领地里肆意妄为、横征暴敛,却又碰上了阿尔德雷特难得一见的旱灾。但博格毫不收敛,直到领民暴动,组成了杂军,从阿尔德雷特城一直向上沿途冲破了两座城门,边境一时大乱。
消息传到帝都的时候,女王震怒非常。他当时早就不受女王宠爱,帕西诺又趁机落井下石,泰伦斯一力承担了叛乱的所有责任,那正是他被判处流放的导火索。可惜帕西诺以为扫除了自己,就能得到阿尔德雷特的庞大领地,最后却让安格斯坐收了渔翁之利。
这件事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泰伦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在流放的三年里带着恨意不断咀嚼。
后来他重生了一回,最先杀死了害他的博格·克鲁尼,又提前做好了准备,将旱灾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他以为自己躲过了一次劫难,到后来才发现,他为自己留下的是多么大的隐患。
没有了这一场动乱,泰伦斯也失去了收拾那些盘踞在领地的庞大势力的机会。他死死掌握着这座城市,使得那群食腐的鬣狗失去了大部分的利益。于是在最后,安格斯和他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这群混蛋成了在背后捅刀的第一批人。
也是从这件事上,泰伦斯终于学会收敛自己冲动的脾气,变得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起来。可曾经的错误仍是撕破了他的第一道防线,叫他一步错,就再没了翻盘的机会。
所以这一回,泰伦斯绝不会放过那些人,一个也不。这一回他放任了事情的在私下里的一切举动,就像蛰伏的毒舌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候。
哪怕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领民们忍饥挨饿这么多月,哪怕时刻刻被人质疑、质疑自己,哪怕连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也算进去。
他确实下了一场豪赌,赌注是他自己和阿尔德勒特城中三万城民的性命。正因如此,他谨小慎微,决不许输。
泰伦斯抛开那些已经留在过去的,绝望的哀鸣和不甘的怒吼,挺直了脊背,迎向王宫外刺目的阳光。
宅邸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宏伟的石柱拱门外等候,泰伦斯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驾车的人是兰瑟。
泰伦斯愣了一下,目光微微游移,问到:“你今天不是应该呆在学校吗?为什么进主城来了?”
兰瑟灰蓝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泰伦斯甚至错觉在那冷色调的瞳孔里看到两簇闪烁的怒焰。
泰伦斯第一次从兰瑟的身上感到压力,他知道那更多的是出自自己心中的愧疚和心虚。
兰瑟却没有说话,他安静地打开车门,沉静就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泰伦斯抿唇思考了一下,决定暂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