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得贾宝玉不争气,原也算不得什么。一个二房次子,便是嫡子吧,本也轮不到他顶门立户,以国公府嫡出二房的嫡出二子,他若不太出格儿,纨绔没用也有纨绔没用的活法,便是日后分出去了,不说如何贵胄,总比寻常富户好许多。
可惜一来这贾宝玉自幼那“国贼禄蠹”之说,未免太得罪天下士子;二来老人家偏爱某个后辈原也是常事,奈何岳母却做得太过:偏爱二房就偏爱到正经儿袭爵的大房都给挤到偏房里头住着了;偏爱宝玉就偏爱到连长房现存的嫡孙、和二房嫡长子贾珠的遗腹子都退避三舍了……
更要命的是,那贾宝玉居然十二三了还在内帷厮混!
如今荣国府长幼不分、后院规矩不严诸事,可是满京城的笑话!
宁国府的惜春还小,只可怜大内兄那个迎春,眼看着也及笄了,却一个求亲的也没。而别家的姑娘和年轻奶奶们,更是轻易不敢涉足荣宁二府,便是那四王八公里头的老亲,不得不走动时,也都是太太一级、好歹不至于和个十二三小孩儿传闲话的。
这样的荣国府!
林如海哪儿敢让女儿过去呢?他自己都乐得多一天是一天。反正陛下虽一时不得空召见,他那好友姚璧却是天子近臣,这些日子诗画往来,言语不见忧色,显示不妨。
到得唐悠竹终于想起召见他的时候,林如海还颇为可惜。
闲来无事教养儿女、偶尔晨起还能画眉逗卿笑,这多好的日子啊,居然这么快就没了。
唐悠竹近年将朝野内外都折腾得没力气了,做官的连考评都不止打点一下吏部就好动作了,东西二厂锦衣卫外加那些候补官员都看着,行事流程又规范化了许多,等闲不好摸鱼,虽休沐依然是有的,但一般人也没那闲暇盯着皇帝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看;中举的没了之前无限制的免税田亩,若不上进也也不过一般小康、再不复原先风光,又唐悠竹变相提高了工农商等的出路,“农闲”都不闲了,工农商都在工巧科上看到了奔头,有点了空余时间的时候,大家都更愿意努力多学两个字、多琢磨点儿东西,就是那进士科屡试不第的,也有许多转了行。
略有点乱七八糟,却又意外的生机勃勃。
于唐悠竹的另一个好处则是:他现在就算忽然想起来,就在这忠义王府召见朝廷命官,也没有哪个御史会多嘴多舌乱喷口水了。
大善!
唐悠竹虽然愿意维护御史们说话的权利,可若是连在另一个家见什么人都要被限制,那也神烦呢!
所以林如海是在忠义王府上面的君。
林如海接到圣旨时,正在与恰逢休沐的老友张升、姚璧等人谈诗作画。
他今日没有好诗,却难得好画,一幅初春梅花照水图画得十分得意,然而不等最后一笔落下,忽闻天子传唤,林如海笔下一顿,看向姚璧。
姚璧面上含笑:“今日陛下一早出宫……如海兄只管放心,忠义千岁是极温和雅致的人。”
张升也曾在东宫任谕德,与忠义亲王碰面的时候也不少,这雅致也罢了,温和什么的……当日侍讲陛下于东宫的同僚多不能理解姚璧始终如一坚信那位忠义千岁乃是个“温和可爱之人”的观点。要知道雨化田是何等内外分明的性子,他的彪悍传说,早在能为大明边域止小儿夜哭之前,就现在本土流传开来,只不过在本土流传的圈子比较高端罢了。
——太后不厚什么的,就算成了太皇太后也依旧在流传着,那昆曲越剧都不知道编了多少版本出来了!别说西厂黑甲军凶名赫赫,单是这一件事所展露出来的手段心性,就让很多聪明人对他既敬且畏。
可不了解姚璧的看法,不代表张升会傻到表示异议,看林如海看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富足,皆是陛下英明、忠义千岁规谏所致。陛下于千岁府上召见大臣也不是第一遭,如海只管放心就是。”
林如海自觉不曾作甚亏心事,但盐政这玩意儿向来不好说,他又是在扬州巡盐御史一职上连续几任的,虽林家家底厚实、又人丁稀薄,并没有借机敛财的必要,可到底水至清则无鱼,林如海虽是清隽灵秀之人,却也不免有和光同尘之处,忠义亲王手下西厂对贪腐的查处又实在赫赫有名,乍闻宣至其府上面圣,一时真有点儿心慌。
此时给姚璧、张升一人数语,他再一细想也不免好笑,若如他这般都入贪腐之列,那大明就该没人可堪为官了——况且便是要处置,也当直接往西厂去,哪里值得污了千岁府上?
遂整整衣裳,跟了传旨的侍卫去了。
林如海方才与好友吟诗作画好不fēng_liú,唐悠竹在忠义亲王府上也果然玩儿着不枉费了那声“雅致”的游戏。
可就是太雅致了。
品茶手谈什么的……唐悠竹幼年所学,在后世也算是难得古气书香的,可那能只靠鼻子就分出龙井碧螺春、只品一口就能分出雨前明前茶的本事,在雨化田这样只靠鼻子就能分出那泡茶的水用的是什么泉水雨水露水、烧水的燃料又是梨枝荔枝壳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的真.雅致人面前,那就是个渣渣。
以善于品茶的名声纵横纨绔圈子二十年,唐悠竹却直到花甲之时才知道自己那完全是浮名虚华,内里完全就是个喝茶如饮牛的下里巴人。
若只是如此也罢了,雨化田亲手泡的茶,唐悠竹便是分不出什么水,也总能喝出格外香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