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呢?他执意带我出来,真的只是怕我留在宫中会去跟太皇太后告他的状么?
杨将军起了身,跪在他面前开口:“末将,谢皇上恩典!”他没有拒绝,也拒绝不得。
这些,我都明白。
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我无法接受。
他笑着俯身去扶他:“朕说了,师父不必跪朕。”
再次落座,元承灏已经举杯向他:“师父再陪朕喝几杯。”
我咬着唇看他,他的面颊染起一抹微微的红晕。屋子里的油灯暗了下去,灯油快没了。杨将军吩咐了丫鬟进来添了些,恰巧此时大夫也来了。
为他诊了脉,只说是皮外伤,留下一盒药膏便走了。
我脑子里,满满的全是云眉的事情。杨将军的脸色复杂了起来,忽而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冬狩猎,末将倒是想与皇上切磋一番。”
他微微一笑:“师父以为朕三年不狩猎,就将你教的东西都荒废了不成?”
“末将不敢,那么,末将期待那一日。”他的神色似乎舒张了些许,也不提云眉的事,只起了身道,“天色不早了,皇上该歇息了,末将告退。”说完,只转身出去,竟也不问他明儿是否回宫的话。
可是,他们方才的两句对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只是,我猜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他依旧在桌前坐了良久,直到外头院中完全地安静了下去,才见他起身。一手扶着桌沿,唤我道:“妡儿,过来扶朕一把。”
他似乎真醉了。
我心里有气,不想去扶他。他这才回眸瞧了我一眼,嗤笑着:“怪朕?”
我自然是怪他的,只是,从云眉的立场上,也许,我该替云眉谢谢他。诚如他说的,我不会想要看着云眉老死在宫中,绝不会想看到。
而云眉,她对杨将军有意。
他拼命阻止我姐姐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成全了云眉。
我不上前,他也不强求,摇晃着身子走进内室,一脚踢在被我推倒的屏风上,整个人朝前扑去。
“皇上!”
拉住了他的手,是出于本能,只是本能。
他费力站稳了身子,却并不回头看我,只上前,扶着床沿坐下:“朕做事,不必求着谁理解。”
“您是皇上,谁敢说个‘不’字呢?臣妾心里纵然不愿,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就像姐姐的事情一样。”
“不许提你姐姐!这,根本不一样!”他突然怒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让人觉得害怕。
我吓住了,我没有真正见过他怒的样子。
他的平静,他脸上的笑,那些他曾经给我的感觉,全在今夜被抛之脑后。我不知是否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酒精的蛊/惑,让他可以不必再装,不必……戴着面具而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重重地躺下去,微喘着气。
良久良久,他突然问了句:“朕让你觉得不可理喻?”
“有点。”我没必要否认。
他兀自笑着,侧过脸来看我,仿佛是嘲笑我:“你以为,姐妹之情值几个钱?”
他的话,不得不让我鄙夷地看着他,反问道:“若然不值钱,皇上又何必为了小王爷甘愿冒着被太皇太后识破的危险,也要放他离京?”
他怔了怔,却是道:“非锦与朕……”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不再继续往下说。
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小王爷和您有一样的童年,所以皇上待他好。”因为他在元非锦的身上,看到了被迫离开云滇郡的自己。
而我和姐姐,自小在宫家 ,一个小姐,一个丫头,身份天壤之别,所以他才要问我那样的问题,是么?
他不说话了,有些烦躁地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主上,将军吩咐了要奴婢送些水来。”门开了,丫鬟瞧见我,怔了怔,忙行了礼,又问,“小姐,可要奴婢进里头伺候?”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丫鬟识趣地放下了水盆就出去。
我端了进去,他还是仰面躺着,鼻尖儿渗出了细细地汗珠,望过去,晶莹的一片。挤干了棉帕上前替他擦拭,他也不看我,只道:“替朕将那桌上的药膏取来。”
取了来,见他自个儿坐了起来,xiè_yī也被脱了下来。胸前,很明显的一块淤青。
他的手伸过来,我却道:“还是臣妾来。”我也不知为何要帮他,坐在床边,将药膏涂上去,分明见他的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他却开口:“用些力。”
抬眸看了他一眼,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肩上那道伤疤,上回替他更衣,也不曾这么仔细地看过。延伸至于胸口的那一段的两边,有一些紫色,很奇怪的颜色。
他似乎意识到了,低头看了看,才道:“是胎记。”
胎记?
指腹,不自觉地抚上去,那一刀,划下来,割裂了他胸前的胎记。
“疼么?”我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他此刻的淤青,还是这道伤。也许,都有。
“疼,所以才记得住。”扯过一侧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肩头,将那道丑陋的伤疤遮掩起来。
“是谁?”这样的伤口,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谁这么大胆,想要弑君!
他略笑了笑,启唇道:“他们。”
心里默念着,他们……
我不知道他是否确信,或者还是怀疑,但,不管怎么样,他心里是有人的。不止一个,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