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秦王府来了一位客人,她在角门外下了马车,便直朝内宅而去,府中的仆役丫鬟,远近望见这位入秦王府跟进自家门没甚两样的贵妇,反应出奇一致,皆都躬身行礼,道一声“公主殿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帝国的永宁公主。
李永宁见到任婉如的时候,后者正在院中逗孩子,三月天的阳光正舒坦,褪去锦帽貂裘,换上轻便衣衫,玩闹正当其时。见到李永宁,任婉如怀中的孩子笑嘻嘻倾过身子,就要她抱。
抱起年方一岁的政儿,素面朝天的李永宁腾出一只手,拦住要行礼的任婉如,一边逗弄怀中咿咿呀呀的孩童,一面对任婉如道:“你我之间还要这许多客套作甚么,早跟你说过了,你是样样都好,唯独太拘俗礼。”
任婉如笑容温婉,院中有藤椅,她招呼李永宁落座,后者见她眉间忧色郁积,虽强颜欢笑而不能掩盖过去,不禁微微一叹,将政儿递给丫鬟,拉着任婉如的手道:“还在担忧从璟?”
任婉如笑了笑,道:“殿下出征,向来无往不利,无需他人为之忧虑。”
“你倒是沉得住气。”李永宁嗔了任婉如一眼,随即意识到任婉如这话只怕也是言不由心,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怪罪起李从璟来,“这家伙向来只知自己逞强,从不顾虑别人感受,如今都是堂堂亲王了,仍改不了爱以身犯险的毛病,惹人担心,真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他!”
任婉如知道李永宁这是在安慰她,虽说领情,却也少不得为自家夫君辩解两句,“殿下说过,危险从来与收获对等,又说将为军之胆,当时时惕励三军锐气,还说汉唐雄风,乃国之精神......”
“行了行了,打住!”李永宁一阵头疼,举双手投降,脸上写满“我服了你”。
任婉如笑笑了之,不再跟李永宁较真,正好茶水上来,便招呼对方饮茶。
“我遣了义子在宫门,专门等候荆南消息,一旦从璟有信报传回,你我立马就能知晓。”李永宁端起茶碗。
“姐姐想得周到。”这事任婉如也有想过,但她是秦王妃,却不好这样行事,没想到李永宁却毫无顾忌,转念想到什么,任婉如询问:“是重贵在等候?”
李永宁点点头,“就是石重贵那小子。”说完又补充道:“这事儿我起初可没打算叫他,不知他从何处听到了,主动来求我要担这份差事......”
多年前,任婉如在幽州救了一对差些饿死在路边的兄妹,后来那对兄妹到了洛阳,唤作河丫的丫头被曹氏留在身边,小子则被李嗣源丢给石敬瑭当义子,石敬瑭给他取名为石重贵。
李永宁话没说完,一个年未及冠的儿郎一阵风般跑来,在月门就朝李永宁大喊:“殿下平定荆南了,秦王殿下平定荆南了!”
啪的两声,任婉如、李永宁手中的茶碗,齐齐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两人回过神来,都不打算去掩饰什么,李永宁更是问道:“从璟......秦王如何?是否无恙?”
“江陵献城,秦王殿下兵不血刃得荆州,现已在主持荆南诸事!”来报信的石重贵神色激动、亢奋,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继刘训领襄州军至江陵后,翌日,郭威也到了荆州。后者发兵夔、归、峡方向,在高季兴让各地放弃抵抗的命令传达到夔州前,郭威已经奇袭而夺了夔州,正在征战归州途中。
为君子都主将多年,郭威之前常率君子都长距离辗转、奔袭,遂逐渐养成了用兵迅疾如风、侵略如火的风格。这回他率领的房州军虽然不多,但一路疾行、奇袭,夔州各地驻军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兵临城下,故而能以少数精锐,席卷夔州全境,进一步紧逼归州。
与郭威言谈时,李从璟方才得知,这厮的用兵方略,竟然是精锐在前掠地、开道,并始终保持一往无前之势,只求以快破敌,至于后方,则丢给跟进的后军消化。
至于如此作战的两个致命问题:补给、伤患,郭威的解决办法则是“因粮于敌”,伤员就地安置、等待后援。如此战法,看似伤员得不到妥善处理,实则绝对战损并不大,因为鏖战极少,前锋精锐破敌,多是出其不意一战而胜。
至于战争减员,郭威则在败军中抽调精干补充——因为绝对数不大,而战事紧迫,新补充的士卒,如同被裹挟进去势极快的洪流,除却随大流征战,根本没有作其他反应的机会。而等这些新卒缓过劲来,那时他们已然经过了数次战斗,而真正被同化,与房州军融为一体了!
在郭威的原本打算中,夜袭归州州城城后,他即打算顺流直低峡州州城夷陵,而后破夷陵城,再顺流而下,直逼江陵支援李从璟!是以,在高季兴的放弃抵抗命令下达到归州时,归州守将还在云里雾里,而等归州守军天亮后打开城门,这才发现,郭威已带着房州军精锐,早就在城外等着他开门投降了!
听完郭威的叙述,李从璟喟然而叹,除却赞其一句“天才”外,真是找不到其它词汇来形容这样的疯狂举动。
不过这也给了李从璟一些灵感,他当即拿出蜀地地图,与郭威细细研究,并让郭威详细解说,若是让他从东南面进攻蜀地,他如何运用类似战法,获取出人意料的军事成果。
两人这一谈,便是一日一夜,也亏得是这幅舆图还不甚详细,否则两人的战争推演细化下来,探讨个三日三夜还真一点问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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