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数日前,在离耀州咫尺之外的草原上,那仅仅被一道城墙所隔绝出来的天涯之地中,风雪依旧飘摇着。不知为何,这里总比关内要冷上几分,或许是因为人口凋零,又或许这里刚刚才经历一场浩大的劫难,万千战魂哭号,早就耗尽了这北方之地的所有温暖。
龙庭王都,本象征着匈奴最繁华城池的一个存在,现今已变为一洼葬坑,士兵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尸体从城内拖出来,接着一车一车的水运入城内,日夜不停地冲洗着这被血污所覆盖的土壤,有一条条血河从城内蜿蜒流出,那是被污浊了的清水。
年轻的大单于不喜欢城内的腐尸味,自继位起就没有在皇宫里住过一日,而是在城外扎营,一方面整顿军队,一方面整顿族人。
经过那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大阙氏受到不少的惊吓,彻底失去了神志,趁婢子不注意时吞下了一把碎金子,不治身亡。而族中其他人,也损失了大半,除了呼烈那种本身就无权无势的王子之外,稍有异动的王子全部被乌达尔清理干净,连同他们的亲信一干人等。乌达尔下手迅速,并且喜欢斩草除根,因此一场兵变下来,王都中的贵族竟没剩下什么人,特别是日逐王那一脉,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留下。
此刻夜已入深,雪势变大了许多。在城外的营地中,士兵有条不紊地巡视着周边情况。帐中篝火熠熠——新王登基,事态不定,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安然入睡。
而众人的王,那个终于如愿以偿登上高位的大单于此时却不在营地中。
在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小山丘上,驻扎着一队护卫军:他们是草原最骁勇的战士,穿着精良的铠甲,手握锋利的长刀,个个站的笔直,保护着他们身后的年轻男人。
那个年轻男人身着华贵大裘,盘腿作于高地之上,正闭着眼睛入神吹奏着手中的胡笳——他只有一只左眼,右眼的地方则被纱布紧紧包裹着。
纵使兵变成功,阿勒台最后鱼死网破的一战还是叫他吃了大亏。失去一只眼睛,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夜幕愈加阴暗起来,大单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旁护卫的古丘不放心周边的局势,便凑到乌达尔面前,低声道,“主子,不早了。”
乌达尔瞬时睁开眼睛,独留下一只眼睛的他看起来依旧那样高傲,仿佛世间的一切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胡笳,道,“那又怎样,该除的已经叫我清除干净了,难不成夜一深还有刺客?”
“主子如今已是这草原的主人,哪里有人胆敢刺杀主子?只是这里风大,主子还带着伤,明日又要处理诸多事务,怕再待下去对身体不好。”
乌达尔顿时笑了,“古丘啊,我只是瞎了一只眼睛罢了,根本不用紧张。用一只眼睛换一条命,还是值得的。我身体很好,还可以继续带兵打战,等我整顿好军队,就去那里——”说着他朝南方看去,“到那里同那些没用的猪猡们好好玩玩。”
“主子的伤真的不要紧么?巫医说主子的伤势太重,一定要静养着,不然……”
“古丘,”乌达尔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在忤逆我吗?!”
古丘闻言一惊,跪下,“属下不敢!”
乌达尔深吸一口气,他发现自从夺位以来就特别容易发怒,他需要靠不停地杀戮来平复心境,但是他再怎样喜怒,都不应该将气撒在古丘身上——他是自己的左右手,是自己从做质子起就跟随在身边的亲信,就连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是为了护主而遗留的。
他不应该迁怒这仅剩的亲信。
“起来吧。”乌达尔平静了语气说道,“不怪你。”
“谢主子饶恕。”
看了一眼这身形高大的汉子,乌达尔忽然问道,“古丘,你现在一定觉得我行事古怪吧?”
汉子疑惑地抬头看着乌达尔,随即他憨直地答道,“属下从来不曾觉得主子做事古怪过,只因为属下就是属下,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无需问什么原由,也无需揣摩主子做这事的想法。”
乌达尔笑了,“你不觉得奇怪,可早先的时候,便有很多人觉得我行事喜怒无常,古怪偏激了。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一直主战,一定要费尽心力攻打墙那头的人,照他们看来,同那些猪猡开放互市,用我们的马匹牛羊去交换他们的茶叶丝绸,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用争战,不用死人,他们便可安平一生——可我偏偏就讨厌这种生活,我讨厌和平,讨厌没有战争,只因为我这辈子会做的事情便只有打战,”说到这里,年轻的大单于眯起眼睛来,遥望着南方,“所以在父王生前,我一直主战,因为若不打战,我在父王眼里便什么也不是,我会被他抛弃掉,狠狠捻碎。”
古丘低着头无声聆听着乌达尔的自言自语,草原旷阔,乌达尔低低的声音除了离得最近的古丘能听到,其他的早就随夜风吹散了。
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他这番言语,亦不会有人知道当今大单于也曾有过这般惶惶不安的日子。
“我努力的主战,也很努力的去打战,哪里知道父王还是不满意,纵使我努力到这个地步,他还是抛弃我……还是要,除掉他的亲生儿子。现在我代替了他的位置,但是到了如今,我还是只会打战……”坐于高地之上的男子将胡笳放在腿上,他抬头,仰观着从九天之上挥洒下的白雪,淡淡道,“所以我要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