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柳原果然到了医院陪护。
当天和他一起陪护的,还有刘厚仁和秦芳的一个表哥。晚上,医生护士和探望的亲友全都离去了,只留下了他们三个人。
简单梳洗过后,秦芳吃完了止痛药,打了一阵吗啡,又陷入了昏睡中——她现在一天24小时只有两三个小时是清醒的,其他时间都在安眠药和麻药的作用下昏睡。可是如果不打麻药,她又被癌痛折磨的吃不消。
刘厚仁坐在她床边,轻轻抚摸着她那张被病魔折磨得越来越憔悴的脸,想着白天有一阵麻药失效后她哭的死去活来,拼命拽着他的手要求安乐死的模样,不禁止不住地呜咽。
生命到了这个阶段,活着已经变成了一种痛苦和负担,他多么不忍心她继续受苦,又多么不舍她就这样离去?可是让她这样痛苦地继续活着,究竟是爱她,还是害她?
柳原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说:“爸,你去睡觉吧,你天天都不肯谁家休息,这样身体哪里吃得消,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吧。”
刘厚仁抬起头说:“你吃得消吗?”
柳原说:“没事,我年轻的时候出差,坐火车硬座成宿成宿的不能睡觉的事情多了,倒是你们年纪大了,老这样吃不消。我让舅舅也睡了。”
他用嘴角向旁边的表舅示意,他已经霸占了另外一张单人病床,呼呼睡着了。
刘厚仁摇了摇头,到角落里放下一张陪护的椅子,说:“那辛苦你了,我先眯一会儿,半夜来换你。”
柳原没说话,他在秦芳的病床旁边放下了另外一张陪护的躺椅,和衣躺下,想了一会儿,又坐起,看着床头输了三分之一的营养液,决定还是不睡了,他拿出一本哲学书,就着灰暗的灯光看了起来。
他没看多久就把书放下了,你很难在一间弥留患者的病房内看什么哲学的书,再加上表舅和刘厚仁的呼噜打的震天响,柳原有些头昏脑胀的。他看了看秦芳。这次止痛药的效果似乎不错,快三个小时了,秦芳还是没有动静。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只是一个错觉,因为秦芳的额头在不停地冒汗,她的身体也好像因为用劲而弓了起来,当他去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用力地抓住了他,指甲好像要嵌进他的肉里去。柳原这才意识到,原来岳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为了不吵醒他们一直在忍住疼痛,他的心底不禁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敬意。
他想起年后有一天晚上他去她家拿刘姝落下的一件东西,看到她一个人在不开灯的黑暗的家中发呆,那时已经是七点半,他正在想这么晚了她没有人照顾真可怜,她却热情地问:“你吃晚饭了没?我来帮你做晚饭。”就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一个病人的孤独和悲哀,更体会到了秦芳身上所表现出的女性最崇高的坚韧和牺牲精神,这是他在身边人身上很少看到的。她从来只为别人考虑,却很少考虑自己,她把家庭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永远只是付出,却不会索取。也是在那一刻,他决定要尽己所能地表达对岳母的尊敬和爱戴。
柳原时常在想:一脉相承,为什么刘姝没有学会她母亲这些可贵的品质呢?不求回报的爱才是真爱,如果刘姝从前曾经为爱牺牲,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不能继续牺牲,却只顾着一味地问他索要回报?若是她像秦芳这样坚持无私奉献,也许他会考虑多给她一些爱。
可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刘姝的时候,刘姝却鄙夷地回答道:“柳原,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你把我的牺牲奉献当作理所当然,不值一提,却把你的回报看成是一种赏赐,且弥足珍贵。世界上没有什么爱是不求回报的,除了母爱。作为一个丈夫,你要我像我妈一样的一味牺牲,不求回报,就也要做到像我爸一样的体贴包容,不离不弃。”
柳原想:也许刘姝说的是对的,一个家庭要想幸福,不能只是一个人的牺牲和奉献,而要两个人共同努力。
柳原觉得他在病房这一刻所领悟到的,比他前面的一年都多。
可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秦芳的疼痛已经加剧了,她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小声喊道:“老刘,老刘。”
刘厚仁没有听到,他第一次睡的这么沉,柳原赶紧说:“妈,我在这里,你需要什么?”
秦芳睁开眼,说:“我疼,你去叫医生来。”
柳原赶紧冲出去喊医生。
医生的解决方案当然还是打吗啡。他摇头叹道:“她的吗啡持续时间越来越短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医院也没办法了。”
柳原说:“您看,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
医生说:“这很难说,也许一周,也许一个月,你们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柳原心下暗自叹息,嘴上还是说:“那麻烦你先赶紧过去给她打一针吧。”
两人到了病房的时候,刘厚仁已经起床了,秦芳疼的紧紧拽住被单,发出阵阵呻吟,看到柳原进来,她拼命咬住嘴唇,好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因为太过用力,嘴唇都被咬破了。
柳原发现只要岳父在,岳母就像个孩子一样的虚弱任性,可若是其他人在身边,秦芳必定会拼命控制自己,尽量不作出失态的举动,这也许是她在极端情形下保留自尊的唯一方式。
又一针吗啡打了下去,秦芳终于又安静了,她再度沉沉地睡去,这一次,一直到半夜才醒来。
当秦芳醒来的时候,发现柳原还眼神炯炯的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