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刚才还在谈论的人的死讯,绮罗心中稍微有些惊讶,却不明白夫人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抬头疑惑地看着她。木夫人惨然笑了下:“不知道我为什么与你说这件事吗?那位驸马,可正是受到你爷爷、父王起兵谋反的牵连,才被活活饿死在狱中的啊。”
绮罗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木夫人转过身,扶住院中一棵老树的树干,仿佛连站着都有些力不从心:“我一直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不叫你对人透露半点身世,就是因为越王父子虽死,可那场兵乱的祸害犹存,杀戮并没有停止。可你...你对庐陵王之子吐露身世了,对吗?”
气若游丝的一席话,却在耳边如同响雷一声,绮罗浑身颤抖,低下头来:“夫人是如何知道的?...”“你不用理会我如何得知,只要告诉我,这是真的吗?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了吗?”“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藏匿在此,就算今天夫人要将我赶出木府,我也不能对您有半句假话!”
绮罗抬起头,两眼含泪道:“是的,我对三郎讲述了我的身世,请夫人责罚!”
木夫人转身看着她,眼神里少了平时的严厉,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哀伤:“你要我如何说啊...我从华州救你出来,是因为我喜欢你身上那种倔强,可是我忘记了,你毕竟只是个孩子...李重俊也是个孩子,所以就算你们本性纯良,我也不能够再冒险将你容留府中...你可明白?”
“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夫人如何处置,我绝无二话!”话虽如此,可想到自己离开木府后该如何生活,又能存活多久,绮罗只觉得心中凄惨,却还是咬紧嘴唇,不叫自己落下一滴泪来。
木夫人惨然微笑了下:“既然如此,我给你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你从此离开木府,以后无论生死福祸,再与我毫不相干。第二条路...”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就连自己都吃不准,缓缓说道:“你可以跟随商团西去的商队,离开长安,离开中土大唐,到遥远的番邦去。倘若你能够活着回来,到那时候,想必这场祸乱也早就结束了吧......”
绮罗瞪大眼睛,惊诧万分的看着她。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面临这样的抉择,从一个无比尊崇的县主沦为奴婢,如今为了活命,竟要选择前往那遥远又吉凶未卜的西域吗?!
“让我失望的人,从来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木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语气冰冷:“但你还是个孩子,又是琅邪王唯一的血脉,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怎样才能活下去,你自己选吧...”
二月的长安寒风刺骨,树杈上却还是冒出了细嫩的绿芽,毕竟已是早春时节。
今天便是木氏商团西去商队的出发日。清晨,天色擦亮的时候,大群的人便在西市开始集结,这是一只人数过百的庞大商队,成员有汉人,也有许多样貌各异的胡人,连同他们送别的家属,挤在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哭有人笑,尚不知这一趟旅途下来,还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金枝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眼眶红肿,一看便知是哭了一夜:“你是否在哪里撞坏了脑袋?怎么会想到要加入商队到那西域去!?这一走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回不来怎么办?!”
“送别的时候要说吉利话,金姐你好不晓事!”嘴里打趣,绮罗也是眼含泪水,从她手里抢过包袱:“这些个月,我被你磨练的皮糙肉厚,怎么会吃不了苦?等我去见识了那些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风情,回来给你说个三天三夜!”“谁稀罕呢!你活着回来就好了!...”
商队首领在队前招呼人员启程上路,绮罗连忙爬上身边一辆马车,金枝攀着车辕,依依不舍的跟着马车往前走:“不要饿肚子,要吃饱穿暖,生病了没有人能照顾你!等你回来的时候便是大姑娘了,要给自己攒点嫁妆,莫被别人骗了...”“知道了!金姐,等我回来吃你跟马郎的喜酒啊!”“呸!...”
远远看着商队徐徐启程,向着开远门驶去,木夫人裹紧身上的狐裘披风,长长舒了一口气。站在她身边的谢伯观察着她的表情,低声问道:“夫人,那孩子此去千山万水,恐怕...”“你难道不好奇,如果她活着回来了,会变成什么样吗?”
木夫人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变成一个满身风尘的浪女,还是精明强干的商人,或是吓破了胆子随便嫁为人妇...她身上所流淌的那高贵的血液,会被这样艰辛险恶的旅途锤炼成什么东西,我很好奇啊......”
长长的商队从开远门徐徐驶出,直往西去。长安城中许多百姓都出门来看热闹,毕竟这种规模的商队,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于是街边挤满了人,就连酒肆都被涌满了,一大早生意好得不得了。
“客官!您来晚了,小店已经满座,您改日再来吧!”店小二满脸笑容拦在门口,马怀素不耐烦的推开他:“我有位朋友先到,就坐在里面!”“呦!您怎么不早说呢?!您看是哪一位,我去帮你寻找...”
“不用了!”马怀素仗着身材高瘦,早从那些梗着脖子张望商队通过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脸上露出笑容来,脚步匆匆走到靠窗边一张桌子前,对着坐在桌边的人一揖到底:“恩公!总算又见面了!”
独孤讳之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