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见他说的郑重,连忙洗耳恭听。谁知木清寒却没有提起战事,而是说起故事来。
“天启帝当年四方征战,麾下有风、耿、铁、沐四将,这你是知道的?”苏简听了,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过的,这四将是风行、耿戾、铁煜歌与沐殊然四位。”
“四将之中,风行精于战阵战术,耿戾勇不可当、铁煜歌擅长筹谋,而沐殊然是最为难得的,他一生,曾尝四十二场战事之败,被称为‘善败之将’,你知这是为什么么?”
“善败之将?”苏简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答道:“是这位沐将军能够及时总结失败所带来的经验教训,并且将这些应用到新的战斗之中么?”
木清寒清清冷冷的目光在苏简面上扫过,缓缓而道:“苏校尉,自那练兵策开始,在下就一直对你刮目相看,总觉得你的想法时时出奇出新,往往能够语出惊人,没想到今日却出此平庸之语?可见真是关心则乱了。”
苏简心想,怎么这就平庸了,她不服气地一抬头,正对上木清寒的双眸,他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启帝曾经当着众人说过,莫说沐氏是善败之将,朕自己才担得上那个名号。无他,是朕一直将这个善败之将放在阵前,交由他领兵作战。若是他败了一场两场,就收了他的兵权,自然也不会有日后的沐殊然了。”
苏简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这是在说苏爷爷“在军前效力”实则是还有机会将功补过么,那为什么会有削爵一说呢?是了,旨意中只提了削爵,而兵马大元帅一职似乎提也没提。而令苏简失神的是,刚才木清寒的那几句话说得大气磅礴,虽说只是复述当日始帝的言语,可是说的人,语气神情之中,自然有一种潢潢气度。
“按照七王接到的密报,关于桃花岭一役,失利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卢昭。卢昭是东路的先锋。东路军事先原本已经商议好等东路大军到之后再对桃花岭发动攻击的,结果卢昭在一天夜里亲自与他一向所器重的几位校尉密探。第二日,先锋军三万人便贸然向桃花岭进攻,结果被困在桃萼峰上。苏侯爷亲自引兵去救,然而打通一条下山的通路之后,卢昭却贻误战机,没能及时下山,被敌军合围,卢将军因此阵亡。”
“然而卢昭毕竟是皇亲国戚,为了向后族给个交代,因此皇上才没有发明昭调查此战失利的原因。”木清寒看着苏简睁圆了眼睛的样子,不禁反问道:“你竟一点都没有想到?”
苏简不禁羞愧地低下头去。确实,当陈去华宣读军报之时,她满脑子里都是为了家族荣誉的失去而愤懑,和为苏爷爷感到担忧,她压根儿都没有注意到旨意后面的弯弯绕,甚至连去调查探究一下失利缘由的心思都没有动。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原先必不会是这样的。难道真的是在这接二连三的战事之中,在与庾信的纠缠困扰之中,将本来的那个自己给失去了么?
苏简想着,心中一凛,目光已经清明。她抬头看向木清寒,却见木清寒已经转过身去,反剪双手,再度眺望着武陵江畔的暮色。苏简刚想开口道谢,木清寒先开了腔:“你不用担心,令祖之事,圣上不是问罪责罚的意思。只是苏家爵位之事,怕是还要看西面。”他一面说着,语速渐渐放缓,似乎也在斟酌是否应该说这些:“然而天京城中形势,却不像南征之势这般令人看得清楚。这道圣旨,是皇上在得到战报一日内降下的,而圣旨出京之前,被五王扣留了三日。五王殿下,据说不惜冒犯太后殿下,还是将他的一名侧妃扶正了。”
最后这一句,苏简听了,就当一桩八卦,就轻易抛在脑后了。可是她越来越觉得摸不透木清寒这个人。从桃花岭战报一事看,苏简觉得此人对自己了解甚深,自己的每个想法每个念头,对方似乎都了如指掌,自己就如一个透明人一般摆在木清寒面前,他随便打量下就能看透。然而直至今日,她才觉得,她从未了解过木清寒,从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原以为只是七王永熙帐下的一个幕僚而已。可是,就算是幕僚,总也应该知道他有什么习惯,有什么嗜好,又或是家住哪里,师从何人,亲友何在。可是关于木清寒的这些信息,就凭苏简与他交往这几个月,似乎是一片空白,仿佛这个人就是凭空生出来的一样。
苏简不仅用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位名为“第一谋士”的木先生,而木清寒却泰然自若,一改往日佝偻着身体的习惯,挺直了背,望着武陵江不断东去的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