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旧墙内谓之宫人斜,宫人死者葬之,长二三里,风雨闻歌哭之声。
那不是赵长宜能去的地方。
钱小花听到春时已经送去宫人斜,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下子赵长宜也该死心了。她虽愿意陪她前来,但能够不多惹事端也是好的。
赵长宜的脸色白了白,她竟是连春时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此刻站在掖庭宫内,才忽然真实地觉得,春时真的走了。这九重宫阙,七千宫人,再无一人叫做春时。
赵长宜勉力支撑着问道:“那验尸的仵作呢?”
就算钱小花跟着赵长宜一道来,但此刻褚思雁的脸色还是稍稍变得有些难看了,声调也冷了几分,“赵美人这是什么意思?奴婢说过了,春时失足落水,现在已经葬去宫人斜了。掖庭宫这种地方,美人还是不要多呆。”
钱小花闻言也小声对赵长宜说道:“现在你该死心,回去吧。在这里留着无益。”
赵长宜却还是重复道:“那验尸的仵作呢?”
褚思雁皱起了眉头,钱小花顿了顿,上前去同褚思雁低声耳语道:“她和春时的情分不一般,以前在建章宫就认识的。她现在得宠,你这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把仵作叫来吧。她也就是想听听仵作怎么说。毕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褚思雁瞅了钱小花一眼,叹道:“好吧,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抬起头来对赵长宜道:“赵美人既然要见,那奴婢这就去请,赵美人请先到奴婢的屋子稍等,可好?”
赵长宜点了点头,与钱小花和自己的侍婢素问一道去了褚思雁的房间。
给宫女验尸的是个姓于的嬷嬷,她的年纪在五十开外,穿着蓝布小鞋,衣裳自然也是蓝色的,但是沿着衣边勾了一道黑线。她小步迈进屋来,比绿豆也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瞅着赵长宜走过去,“奴婢于氏给赵美人请安。”
赵长宜坐在朝阳的椅子上,看着于嬷嬷,说道:“免礼,为什么请嬷嬷来,想必褚姑姑都已经说清楚了吧?”
于嬷嬷点头道:“是,奴婢已经知道了。像赵美人这样对奴婢们上心的主子,可真是不多见。”说到最后,于嬷嬷似乎咧嘴笑了笑,显得有些阴森。
赵长宜抿着嘴,压下心中的不快,问道:“那我问你,春时是怎么死的?”
“溺水而亡。”
“你凭什么说她是溺水而亡?”
于嬷嬷道:“凡是溺水之人,脸色会呈银灰色。春时送来的时候,奴婢看了她的脸色就知道了。况且她口中还有泥沙和连月湖的水藻。这些都是溺亡的佐证。”
“你都检查清楚了?”
于嬷嬷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奴婢自然是检查清楚了。”
赵长宜问道:“那她的死亡时间是多久?”
于嬷嬷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是在晚上。”
赵长宜追问道:“晚上?哪个晚上,晚上什么时候?”
于嬷嬷忽然气呼呼地瞪大了她的小眼睛,说道:“赵美人这么质问奴婢是什么意思?难道奴婢还会弄错吗?春时是在……是在亥时到子时之间,就是在前天夜里没的!她就是溺水而亡的!奴婢在宫中做事多年,要是连是否溺亡也看不出来,那奴婢也白混了。若没有别的事,奴婢要先告退了。”
赵长宜还想说什么,但是钱小花一把按住了她。
于嬷嬷看见了,便笑了笑,迈着小步走出去了。十分不把赵长宜看在眼里。
褚思雁对赵长宜道:“这下赵美人该满意了吧?”
赵长宜眼见得那于嬷嬷这样走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但此刻却也只得干巴巴地说道:“多谢褚姑姑,今日多有打扰,耽搁了姑姑做事,这只镯子姑姑拿去请那位嬷嬷一道喝茶吧。”赵长宜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拍在了桌子上,然后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褚思雁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送走了赵长宜回头将那镯子仔细对光看了看,知道这回自己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赵长宜从掖庭宫出来,一路走到了御花园的怀山亭,虽然一路有素问扶着,可她额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素问连忙扶着她在亭子里坐下,着急地说道:“主子何必走这么快,您的身子还没好。且得好好歇着才对。”
钱小花也走入亭中,她示意素问出去等候。素问看了赵长宜一眼,见赵长宜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钱小花道:“你身边的侍婢到都是挺忠心的。”
赵长宜喘匀了气才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都很好……”
钱小花拿出帕子递给赵长宜,赵长宜接过来擦了擦额头。
钱小花说道:“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赵长宜笑了一下,说道:“我要是说我不死心呢?”
钱小花皱眉,坐下来与赵长宜平视,“长宜,人都已经葬了。你还要如何?”
“还可以开棺验尸。”
“胡闹!”这一下连钱小花也不住大声地呵斥了一句,想她钱小花在宫中做的那些事,也算得上不守礼法。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那些只不过是小聪明,最多只能自己乐呵乐呵。可这个赵长宜,不闹也就罢了,一旦闹起来,真是要翻天了。
钱小花的语气既气又急,她站起身来围着赵长宜说道:“赵长宜,便是在宫外,要做到开棺验尸且是多么不易。更别说是在宫里!你这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春时就是溺水而亡的,你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