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秋陪关碧云去了西郊的墓地。冬日的风吹来,枯叶飘零,越发显得墓园的清冷与萧条。
那是一座合葬的墓,碑上两张瓷相片里,分别是民国着装的年轻男女。沈蕴秋看到碑上是余竞冬父亲的名字:余亚夫,而女子的名字叫关碧霞。她转过头看关碧云,诧异着这女子的名字怎么会和关碧云只差了一个字。
关碧云看懂了她的表情,笑笑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姐,也是竞冬父亲的正妻。”她说得很自然,仿佛一切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沈蕴秋想起余竞冬曾说过,他母亲非常爱父亲,这一生为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情感,更为了完成他的遗愿,甘守清贫二十多年。既然,这里躺着的女子不但是她丈夫爱的人,还是她的大姐,那么,她守的,也许并不仅仅是丈夫的遗愿吧?沈蕴秋这样猜测着。
关碧云在墓前献上花,又拿纸巾细细地擦拭着相片上的灰尘。在擦余亚夫的相片时,她的动作非常地缓慢,像是将自己毕生的力量都凝在了手上,一点点地在黑白的、已经有些斑驳模糊的瓷相上来回移动,与其说她是在擦相片,不如说她是在用心抚摸。
沈蕴秋静静地站在关碧云的身后,看她慢慢流露着自己的情绪,那样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将一种温情渗入冷冽的寒风,使她背部的线条看起来也不再苍老,每个佝偻在那里的弧度都写满了她的记忆。
“亚夫,我来看你和姐姐了!你们还好吧?我是不是也老了?这两年一直病着,想着你们却来不了。但是,你们的孙子余飞要结婚了,我即使爬,也是要爬回来,替你们看着他成家,对吧?时间过得真快啊!孩子们都长大了,要成家了。你们也离开我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去见你们呢?你们会欢迎我吗?”
听着关碧云一个人在余亚夫的相片前自言自语,沈蕴秋的心充满了酸涩。她不能想像,在关碧云的心里,那是怎样一种情感,可以让她如此执着地坚守一生。
风越来越大,沈蕴秋过去搀关碧云,劝道:“伯母,当心自己的身体,别着凉了!”
关碧云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稍微分出些神,她略显茫然地看着沈蕴秋道:“你是安娜吗?”
“伯母,我是蕴秋,不是安娜!”沈蕴秋有些担心关碧云的状态。
关碧云却笑了起来,说:“是啊!你不是安娜。他们父子的性情真像啊!蕴秋,你觉得我和大姐像吗?”
沈蕴秋仔细打量关碧云和相片上的关碧霞,发现她们的眉眼的确惊人的一致,无非相片里的关碧霞年轻些。
“很像吧?如果不是年龄的关系,我们姐妹是很难被分辨出来的。”
沈蕴秋不敢接口,也无从安慰,她觉得这个时候,唯有做一名听众才是最合适的。
“我给你讲讲,我、大姐,还有竞冬父亲的故事吧!”关碧云突然说,也没有等沈蕴秋表示,她就讲开了。
关家在解放前是s市的中产之家,关碧云姐妹的父亲的洋行的买办,早年还在求学时就因父母之命娶了大自己六岁的,关碧霞的母亲秦氏,但甚少住在一起。关碧霞十四岁时,父亲又与洋行女职员萧氏相恋生下关碧云。秦氏在得知丈夫与他人有了孩子后,独自回乡间居住,后病故。关碧霞从小不得父亲宠爱,后又失了母亲,将所有的恨都记在关碧云与她母亲身上,对她们从来都不假以辞色。
一年后,关碧霞认识了自己的老师,当时在国中教绘画的余亚夫,她才开始快乐起来。余亚夫当时在画界并无声名,以教书度日,生活颇为落魄。但关父极为欣赏他的油画天份,一直建议余亚夫出国,寻找更广阔的发展天地。十六岁的关碧霞与余亚夫成婚时,全仗关父一力操办,并让他们与自己住在一起。关碧霞至此才与父亲、萧氏、关碧云融洽了些。
时逢局势动荡,关父供职的洋行撤回美国,他也决定举家迁美。此时余竞生刚出生不久,关碧霞不适合长途迁徙,关父遂决定,由余亚夫先随自己和妻子、关碧云前往,待安顿好后再来接关碧霞母子。
岂料,世事无常。不但关父与萧氏在远洋轮上就染了病,登陆不久便先后离世,余亚夫也因为照顾年幼的关碧云,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正如关父生前所说,余亚夫到美国后,逐渐得人欣赏,画作常常被高价收购,连早年的画稿都被高价抢购。关碧云在余亚夫的照料下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发像关碧霞。随着余亚夫对妻儿思念的日深,关碧云在余亚夫眼里更是一天天地被混淆了身份。而关碧云对这个陪着自己长大的姐夫也一天爱过一天,终致二人情难自禁,不但有了余竞冬,余亚夫也娶了这个几乎可作自己女儿的妻妹。
余亚夫百年后,国内又解了禁,关碧云多次回国,终是找到了大姐关碧霞,除将余亚夫的骨灰交到她手上,也将余亚夫多年积蓄全交于她。关碧霞本对自己终于盼回丈夫的骨灰心存安慰,但当得知关碧云也在美国嫁了余亚夫,并生了一个儿子时,她顿感自己几十年来实际是被遗弃了,狠狠地打了关碧云,并称自己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妹妹!一个月后她就一手抱着余亚夫的骨灰,一手紧握着余飞的手,去世了。临走都再不肯见关碧云一面,只说这一生都毁在关碧云和她母亲萧氏手里。
关碧云讲完了长长的故事,脸容凄然,神情委顿。沈蕴秋明白她心里的那种痛,也为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