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部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并没听错,忽然压低声音道:“昕儿,近日朝中形势有变,你外公的沉冤有望得雪,陆元方就是收到这风声才把你扯进这案子,不然以他那不得罪人的性格怎么会来设计你?还有李闲今日与你说的话该也有所暗示,你想想是否如此?”
勿部昕仔细咀嚼一番李闲临去时与他所言,他原本只以为李闲是在用激将法,但被父亲一提醒,细细品味,发现果然意有所指,便连莼羹鲈鱼之思这等典故,也非是无的放矢,毕竟他们父子羁宦岭南,其实最大愿望便是能返回天兵军所在的太原,与家人团聚。【..】
只是如此一来勿部昕反倒有些不解了,低声道:“孩儿不是很明白,若是外公的沉冤有望得雪,那孩儿不是更应该小心谨慎、韬光隐晦才对吗?”
勿部很欣慰儿子没有因为如愿以偿而失去理智的判断,解释道:“小心谨慎自是应该,但在关键时刻,我们也得做出足够的姿态,表现足够的能力,才能让天平的砝码有足够的分量彻底倒向我们。陆元方此人是能在女皇帝面前说的上话的,冯大庆案事涉薛师,我儿若能在此案立下功劳,态度上便表明无疑,而陆元方也会因为咱们的支持,投桃报李,如此一来,你外公翻案的把握就更大,其实陆元方更大目的是在为父这里,调查冯大庆贪赃,广府官场极可能会有动荡乃至反扑,要想稳定局势便少不得我军府的支持,合则两利,所以为父才支持我儿调查冯大庆案。”
勿部已然说的十分透彻,勿部昕听完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李闲会跟孩儿说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了,他却是料定咱们会因为局势的微妙而做出他想要的抉择。还有那个陆老狐狸,原来真正看中的不是儿子的能力,不过只要他能在女皇帝面前说好话,我们倒也不吃亏。”如此说着,勿部昕的语气神情都显得有些低落。
知子莫若父,勿部笑道:“是不是知道陆元方不是真正看中我儿的能力,失望了?”
勿部昕没说话,默认了。
勿部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压抑的脸,恍惚中好像看到年轻的自己,只是那时自己正在岳父麾下策马扬鞭,杀伐征战,无所顾忌的释放激情挥洒青春,而同样年轻的儿子,却要被迫隐藏、收敛真实的情绪,谨慎压抑的活着,他毕竟连三十岁都不到啊!
心疼儿子之余,勿部昕又觉得欣慰。
之前的欣慰是为儿子的成熟稳重,现在的欣慰则是因为看到儿子并没有失去年轻人的朝气和锐气,后者尤为难得。
勿部欣慰的笑笑,忽然问道:“昕儿怎么看李闲这个人?”
勿部昕被这突兀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稍加思索道:“胆大!”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评价,紧接着又补充道:“有奇谋,孩儿自叹弗如!”真心真意的评价。
勿部很满意儿子的心胸,开阔的心胸不一定能决定人的成就,但一定能决定人的格局!
他也很赞成儿子对李闲的评价,胆大有奇谋,胆不大,也不会把自己审决的案子推翻,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张九龄探狱,胆不大,也不会一到广州就敢得罪萧执,捉拿陈正到案,但这种胆大又是建立在过人的谋断才略之上,卜南帆案的反正,张阿珠啊叹为观止的破案手法,论起断案能力,莫说广府、岭南,便是放眼天下,怕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能与其相提并论之人,而且他还是如此年轻,但问题也正是出在这年轻上。
勿部道:“那昕儿觉得冯大庆贪赃案很难查清楚吗?”
勿部昕不经任何思考,“不难。”这是明摆着的,这样的贪赃案,犯案人又已经被拿下,调查起来可以说没有丝毫难度。
但勿部没有表态,而是目光炯然的盯着勿部昕,似乎还在期待什么。
勿部昕这些年的历练却是让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政治嗅觉,他马上又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心念转动下,他恍然而悟,失声道:“若只是调查冯大庆贪赃,李闲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勿部露出满意笑容,鼓励儿子继续说下去。
勿部昕冷静下来,一边思索一边道:“事实上谁是合适的人选得看陆元方的态度,若是想将冯大庆案彻查,绝不枉纵一人,卢司马是最佳人选,若要扩大打击面,收紧权力,交给王讷和李千里都可以,只看他想清除哪一方势力,就算退一步讲,他想要根据调查情况再做决定,那一早便投向他可以随时贯彻他意志的陈思承才是最佳人选,怎么选也轮不到李闲来主审,而且还要特意将他破格提升sān_jí。他重用李闲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分析到这里,却是陷入死局,因为不管陆元方打算怎么对待冯大庆案,也都不该让李闲主审,总不能天真的认为破格拔擢李闲,李闲便会本着知遇之恩而对他言听计从,一个成熟的政客绝不会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百思不解的勿部昕望向勿部,就看到父亲正冲他满意的微笑。
勿部无法不满意,如果说这些年韬光养晦的生活还有收获,那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儿子的成长,虽然限于年龄阅历的不足,但勿部相信,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也可以放心把勿部家族的未来交到这个儿子的手上。
想到未来,勿部轻叹口气,对满心迷惑的勿部昕道:“所谓当局者迷,便是李千里和王讷怕也只会以为陆元方拔擢李闲,是为了掌握一把利刃好来随心所欲切割广州官场的势力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