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凤骅看见天子坐在廊下发愣,竟然连他的呼唤都没有听到,便有些疑惑,跑过去,小手一拽母亲的胳膊。
“恩?怎么?”凤翎回神,笑呵呵看着儿子。
“宝宝的竹子,吃完了。”
“吃完了,咱就回去?父君给的诗你还没背呢。”
凤骅咬着牙不说话,死死站定算是反抗。
凤翎虽是天子,当起娘亲来却没有啥“驭下之术”,儿子不乐意,立刻软了骨头,再不提功课,笑着妥协道:“那喂它甜糕好不好?”
“嗯……不要……”
凤骅拉长声音,扭着屁股,晃着脑袋开始耍起无赖。
凤翎抱过他,掏出怀里的帕子,去擦他头上的油汗。
自从有了儿子,大咧咧,脏兮兮的皇帝陛下也开始养成带帕子的习惯,以便能随时收拾云中君的眼泪鼻涕和汗水。
凤骅颇得其父母真传,嫌擦脸麻烦,在娘亲怀里乱扭一气,半是挣扎,半是撒娇。那泥鳅一般的无赖样惹得凤翎呵呵笑起来。
笑着笑着便又难过了。
相聚时光宝贵,下次抱他还不知要到何时。从来懒怠的天子,这几日虽然昃食宵衣,仍觉不能尽心。儿子有“旨意”,她就要去做,谁也不能阻拦。
凤翎摸摸凤骅的脑袋,柔声道:“你都一身汗了。回头吹着凉风又要肚肚疼。你等一会儿,坐在这里吃点心,乖乖的。我再去父君院里偷几枝嫩竹。”
凤骅听了,十分起劲,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
催花摘叶的“贼”步入院中,发现日上三竿,鸿煦却仍未回来,不由心中忐忑。
像今日这样引狼入室,密诏凤藻进宫问话,也实在是万般无奈。
她知道天台宫内难守秘密,鸿煦和她一样,身边布满了眼睛。一旦让他贸然出宫,眼线跟到了北衙禁军。那么她在京城的最后一处“诏狱”就会暴露。
唯有出其不意,借着鸿煦在澜院的公务,闯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乐工或者士,才会让天台宫的“眼睛”们措手不及。等到弄明白来人的身份背景,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足够让她把事办完了。
凤翎希望,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她自登基以来,便与凤藻交手多次,每到紧关节要,三皇姐就如不散的阴魂纠缠而至。过去为此,鸿昭曾一再责怪,说她是“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凤藻“谋弑两代天子,早该伏诛。”
对于这逆耳忠言,凤翎总是装聋作哑。
事情不是出在鸿家,鸿昭当然可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凤翎却不得不考虑凤藻的血缘与自己的名声。
皇家当垂范天下,作为一家之主,凤翎既然担着这个虚名,就必需把凤家装扮成天底下最祥和模范的家族,把一切脏的臭的全都掩盖,造出兄友弟恭,母贤女孝的假象。
世人并不晓得凤藻勾结郑逆,秽乱后宫,毒杀宗,也不清楚她在云水关挑动蚩尤,涂炭生灵,却很知道痴儿凤翎是借权臣之力,挤掉了正牌储君坐上御座的。
如果除掉凤藻,于公于私,天子凤翎都只会得到一个刻薄寡恩的骂名。所以,她让凤藻嫁给蛮王,断了她登基的指望,指望她能就此收心,还彼此一个清净。
可是,凤翎毕竟低估了人心的贪念,诚如鸿昭所言,权势是很可怕的,比兵戈凶险百倍,没人能够逃脱它的腐蚀,像凤藻这样曾经离巅峰只差一步的人,就更加不可能“收心”了。
于是,别有用心的人用望舒姬的贪念,成就了“龙门之夜”。只叹凤藻孤注一掷,却仍未能越过龙门,仍是烂泥塘里的一条死鱼。
那夜在龙门山下,鸿昭的伏兵捉到了凤藻,本来想在战后立刻处决,却正遇上天子出逃的糟心事。
鸿昭想从凤藻口中问出真相,这才改变主意,刀下留人,对外宣布凤藻已因夜游坠崖而死,以安定诸侯和荀党之心。暗中却把她押在营里盘查考究。
凤藻其人虽然利令智昏,也并不是全无头脑。她知道一旦招供,自己就失去了价值。如果出去,她的同谋也要立刻杀她灭口。所以两年来,一直秘密躲在鸿昭爪牙下,苟延残喘,做一只怀藏宝珠,却绝不开口的河蚌。
凤翎可并不想要凤藻嘴里的“宝珠”。
东夷朝堂下的从来都是暗棋。
天子与东皇都有自己的斥候,即使那夜因情伤气急而被蒙蔽,两年来,借着各方线索,也多少能拼贴出龙门堡事件的始末。
所差的只是说破真相。
凤翎回宫后,鸿昭故意通过密诏告诉她凤藻存活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她亲自审问,直面真相。可是凤翎却绝对不愿,也不能够像鸿昭期望的那样,去捅破窗户纸,抓出那个元凶。有些事,已经错了,也许从一开头就是错的,那么为了继续把日子混下去,就只好将错就错。
她已经做了五年天子,与鸿党、清流,以及天下各路刺史诸侯,乃至北疆蛮夷,少昊各部,全都有了血脉相通的干系。他们共同长成一个互相牵制,相容相克的整体——景帝国。
“元凶”们不像龙门堡死去的诸侯破落户,已经从帝国的机体上掉落腐烂,可以轻易被抹杀。他们依然生机勃勃,在帝国内部发挥着重要作用。随意牵动其中任何一方,都会切开帝国筋骨血脉,引出更大伤害。
储君尚幼,边患犹存,皇权也未壮大到足以俾睨天下。当此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