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逆流
四、网开一面
李轼很担心大牛的处境,让吴能帮忙打听。(.)他晓得吴能作为运动初期的学生领袖,跟许多工人组织的头头们都相识,群专那帮人,很多都出自这些头头手下组织。吴能说:
“你晓得,我早不跟他们来往了。不过打听一下没得问题,大牛要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不用找那些人,就是找我师兄出面说说,就能放出来。群专队员中一些人师兄也认得。但人家愣要跟你扣顶‘政治’帽儿,事情就不好办,想帮你说话都悬,哪个都怕沾这个边。”
“我也是担心大牛的处境,我亲眼见到那几个工作组的人,身上就没有一点伤,倒是大牛父子一身是伤。现在的事情就怕赶上风头。事情原本不大,要抓他一个典型的话,那这次大牛就很麻烦了。”
“是啊,这种事都是由他们说了算。就算不追究大牛提刀行凶的事,说他武力抗拒领袖号召,破坏上山下乡运动,他也吃不消的。”吴能话里也充满担忧。
“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好你找人跟大牛带个话,就咬死说听见里面打起来了,着急了,是想进去劝架的,冲进去时忘了手上还有刀,根本没想过要用刀。”李轼叮嘱吴能。
后来吴能真找人打听了,上面还真有各种说法。在研究如何处理牛家父子的会议上,有些很革命的人,想抓这个典型,说:
“这就是上山下乡运动中的逆流。这也太嚣张了,不打击这种反动气焰还了得,利用这个案例严判一下,杀鸡跟猴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对着干!”
比较温和的人持不同的意见:“还是从宽处理好,这样能团结多数人,更有利于工作开展。这个学生之所以走到这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逼的,情急之下干出来的,并不是真要杀人。”
马上有人反驳:“咋个能说是逼呢,哪个逼他拿刀了?是他自己拿的嘛。像他那种情况,本来就应该无条件地下乡,非但不去,还公然对抗,还企图行凶,这种人还不严惩,以后还有人敢去动员吗?还有人身安全保障吗?一定得严惩!”
“我们面对的都是学生,做工作还是以疏导矛盾为主,不要激化矛盾,让社会更稳定。”
“对多数人疏导,对个别人就是要采取严打,社会要稳定就得靠严打!”
“……”
意见不统一,事情就报告上去。最后,主管知青工作的领导发话了:
“这件事情的主要矛盾还是下不下乡的问题嘛,这才是主要的。其他矛盾都是派生出来的,只要下乡了,其他问题就不存在了嘛。年轻人嘛,思想不通,情绪冲动一点,有行为失当之处,可以教育好的嘛。要相信我们党的政策的力量,我们党连战犯都能教育好,何况一个学生娃娃嘛。刚才有同志说了,利用这事打击歪风邪气,以儆效尤,这个想法是不错的,也可能起到好的效果。但是,我们考虑问题要更全面一些,这样做也可能产生更大的对立情绪,同样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工作。上山下乡是一项长期的方针,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今后还有更多的学生需要下乡。我们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惩治哪个,而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认识到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都能心甘情愿地下乡,高高兴兴地下乡。如果这个学生经过教育下乡了,就树立起另一种典型,就说明我们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能教育更多的人,能带动更多的人下乡嘛。”
领导话音刚落,众口一词认为领导站得高看得远。这事就按领导的调子定下来了,网开一面,只要大牛下乡了,其他事就不追究了。
***
大牛和他父亲两个人被分开关了起来,都被打得够呛。大牛后来说,他坚决不承认是杀人,一口说是为了自卫,无意中用刀来抵挡拳头。打他时,他只顾抱着头卷成一团,尽量保护着内脏不被打坏。
办案的人威胁老牛,说你的罪大了,先是纵子行凶,然后又伙同行凶,要判刑10年以上。你儿子的罪更大,既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攻击伟大领袖的现行反革命,又是提刀杀人,罪上加罪。就算是杀人未遂,按照《公安六条》的规定要重判,要被判无期徒刑,至少要判刑二十年。
一直强悍的老牛这时慌神了。他原以为自己是工人,政治上没有任何污点,不会出问题。事情闹到这一步是他没有想到的,没想到自己和儿子瞬间就成了现行反革命。过去的运动都是看着别人成为运动对象,这次是自己倒霉了。他后悔自己的固执害了儿子。反复威胁逼问和无休止的刑讯,老牛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啦。他也听出了,只要让儿子下了乡,啥事都就一风吹了。他写了保证书,保证儿子立马下乡,才被放了出来,立即去替大牛办了户籍迁移手续。
事情到这一步,才把大牛放出来。大牛回家后,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啥都没说,仰天长叹一声,扛着铺盖卷就下乡了。
李轼和钟益生在送大牛时,大家都没有说话。说啥呢?当下是既不讲理也不讲法的时候,只讲最高指示的时候。钟益生握着他的手问:
“啥时回来?”
“老子不回来了,回来了看见那帮人老子的手会发痒。”事情已经过去了了十几天,大牛说这话还是狠狠的,捏成拳头的手,骨节作响。
李轼看着大牛壮实的背影,一步不回地走了,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