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蝈蝈推了推沈茂德,低声劝道:“老沈,放宽心莫要多想。这书信在路上不晓得走了多少时日,你便是即刻飞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令尊估计早就下葬,令爱这会说不定也寻回来了吧。”
沈茂德听不进去宋蝈蝈的话。她恍惚想起那夜梦中老爹的音容笑貌,算算时日人便是那时走的吧。老爹走得轻松,她今后却是再没父亲疼爱了。念及于此,沈茂德又忍不住落泪。
还有小闺女不知身在何处,她太了解自家亲娘的秉性。嗜赌如命,见利忘义。说句不好听的,她沈茂德就是毁在这赌鬼手里。如今这人又把爪尖伸到她的女儿头上,那个小丫头现在才多大,不过三五岁年纪。
平日因为窦大碗看护地紧,沈茂德又和孩子亲爹有些龌龊。连带着对这孩子也照看得少。如今沈茂德堪破世事,心中了无挂碍,独还念着亲情二字。偶尔回想起那个小丫头。才发现自己连她的脸孔也记不清。
但那个孩子,却真真切切是她沈茂德的一半骨血。母女天性,听到她落到赌鬼手里不知下落,沈茂德便觉得眼前一黑。心念念都是一句话,无论如何不能让闺女步自己的后尘。
“我得回去。”半响。沈茂德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又用袖子抹了抹眼,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宋蝈蝈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问道。沈茂德便又说了一遍。话刚出口,宋蝈蝈胳膊一长,伸手捂住了沈茂德的口鼻。挨得近了耳语道:“小声些,叫人听到你就完了。”见沈茂德住了口。才拿开手,苦着脸道:“莫要再说这话了,你又不是不晓得。身处战线前沿。私自离了去的逃兵是个什么下场。”
沈茂德也不言语,第二日照常行事。宋蝈蝈不放心沈茂德,跟了她一天。见无异状,还以为这人是听了自己的劝,放弃了那个疯狂的念头。哪知第三日厢兵们去黄河上捉鱼。沈茂德走到最后去路边撒尿,便再也没回来过。军中最忌讳逃兵。临阵脱逃按律当斩。她们这些厢军虽军纪混乱,可也从不姑息撇下姐们逃跑的人。消息一层层报上去,便有军中司法,组织人手大范围搜查。
遍寻不到沈茂德,后来有人在黄河冰面上发现一个大洞。洞旁有一副兵刃甲衣,众人都猜测沈茂德多半是从水路潜逃,因着衣甲刀剑不利潜水,才丢弃于此。但这种猜测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便是沈茂德是江南水乡人士,极其善于凫水潜底。黄河水面冰冻动则数百里,一个人闭气如何也游不了那么远去。若非如此便是有人接应,可是事后查访,沈茂德并无同伙。最后此事也只能如此了结,胡乱把同队的人打了板子,便不了了之。
兔子着急还咬人呢,沈茂德这经年读书做学问的人,情急之下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心思缜密,这会又为了离开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不能成事的,真可谓有志者事竟成。沈茂德确是扔下些东西不错,也确是在水里潜伏了一段时间。却不是游地远了,众人没找到她,其实她是趁机躲到了鱼车里。
鱼车外观如同个大木箱,上方有活板门,鱼和活水皆由此注入车中。沈茂德身形瘦削,勉强可以从这门进到车腹。里面半车水半车鱼混在一起,沈茂德挤进去后空间越发狭窄。且环境湿寒彻骨,人在其中很是不好受。这批车鱼是往南大名府运送,路途遥远。鱼车行地又慢,车到地方差不多要六七日。
开始时,沈茂德还能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出声,渴了喝车里的鱼腥水,饿了就啃两口生活鱼。第三日,实在受不了。半夜里偷爬出来,恰被个火头老兵看到。沈茂德发髻散乱,衣裳上都是冰凌滴水。浑身颤抖不已,跟屈死的水鬼相差无几。老兵虽是吃了一惊,到底见过些场面。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沈茂德凄惨模样,生生把惊呼声咽进肚里。招了招手,叫沈茂德躲到一边。煮汤水时,多煮了一碗悄悄递给她。
沈茂德得了这碗热汤,人才算是活了过来。口舌冻得不灵便,便挣扎着爬起身,“咚咚咚”在地上给老兵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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