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热散发,椒房殿温暖如春。
永乐砸吧着嘴,舔了舔唇边的汤水,阿芫意识漂浮,险些把勺中的热汤倾洒了出来。
一名宫人悄然行至赢姑身边,低声向她禀报了什么。赢姑沉沉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不语,神色踌躇凄凉。阿芫弱声问她,“何事?”
赢姑迟疑片刻,低声道:“崔清宛在外殿跪了半夜,恳求见皇后一面。”
“崔清宛?”她一时恍惚。
“是……”赢姑一顿,“是中书令之妹。”
她抬眸看去,赢姑却垂下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崔氏虽未被诛灭九族,得以延续下来,然而世家的地位却无法保全。如今的他们,只是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将他们视为叛徒的世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毁掉。
崔氏女眷大多被贬至永宁寺做女尼,无诏不得随意离开山门,更不得踏入皇城禁宫。崔清宛此番能进得宫中,托人传讯,少不了吃一番苦头。
阿芫不愿在此刻见到她,因为那只会让她想起那日崔浩死状的惨烈,以及,独孤氏不可预测的未来。但她还是疲惫地叹息一声,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那缁衣青帽的瘦削身影缓缓步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才名远扬的女子。传言中崔清宛温婉大方,一如“清宛”其名,但阿芫此刻见她,她竟已形销骨立,枯瘦如柴。
“拜见皇后。”她在阿芫跟前跪下,语声细若游丝,却仍僵直了脊背,不等阿芫说话就抬起了头,显得十分突兀。
她看了地上跪的女子一眼,面无表情,赢姑脸色也变了,重重咳了一声,“崔小姐。皇后念在旧日与中书令的交情,允你前来觐见,你有何事便说出来吧!”
崔清宛缓缓抬眸,森冷目光向她迫来。“交情?她与我大哥何来交情可言?”
“崔小姐!”赢姑惊怒交集,脸色发青。
她不愿在人死后多生事端,亦不愿让永乐目睹这些刀光冷箭。只是疲惫地偏过头,“崔清宛,现在不是你来吵闹的时候。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崔清宛连声冷笑,“今日不是时候?那皇后希望是何时,难道要等我大哥化为厉鬼……”
“放肆!”赢姑一声怒斥,语声疾厉。
殿中所有人心神为之一震,崔清宛却昂然笑了,神色不似常态。
“皇后——”
崔清宛哽咽出声:“我哥之所以走上这条绝路,都是因为……你!”她宛如母兽一般呜咽,“你竟然可以这般平静……”
阿芫漠然看着她,不发一言。
崔清宛被她的反应彻底激怒。恨声道: “我哥为你做了那么多……他为你入官场,为你染上寒食散,你难道全都看不见吗?!”
“椒房殿岂容喧哗,快把她拖出去。”赢姑怒斥,不动声色地看向阿芫。
殿外金吾卫应声而入,崔清宛却直勾勾盯着她,身子拼命挣开,泪流满面地嘶声哭喊:“皇后!你没有心的吗?我哥死了!他死了……”
阿芫只觉全身血脉直冲头顶,后背却幽幽的凉。 这一句话,惊破满殿肃穆。如尖针刺进她耳中。
我知道……因为当时我就亲眼看着——
四下鸦雀无声,只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片寂静。香炉前缥缈的轻烟缭绕不绝,她透过烟雾看去。周遭每个宫人的神情都看得那样清楚,有人震骇、有人惊悸、有人了然。
崔清宛被侍卫摁在地下,倔犟地昂了头,直勾勾瞪着阿芫,嘴角噙着绝望的笑。一边挣扎,一边流着泪笑。 她在等着阿芫开口。
这个时候,无论阿芫说什么都是多余,这天下是元乾的天下,宫里到处都是他的耳目,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有人原原本本将今日之事全都告知他。而他只需一句话,一个念头,甚至一个眼神……便足以将她打入万丈深渊,将历经所有得来的信任全都会碾作粉碎。
阿芫垂眸看着崔清宛,冷然迎上她怨毒目光,心中无悲无怒,仿佛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皇后!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呢——”崔清宛绝望挣扎,被金吾卫拖往殿外,兀自疯狂嘶喊。“大哥,你看见了吗?她没有心的……她没有心的……”
是么?她真的没有心么?
阿芫慢慢抚上肚子,痛,只有痛,钝钝的从身体里传来,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缓缓撕扯,一下下剥离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除了痛,再感觉不到别的,甚至已没有喜悲。
她已没有力气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心底到四肢百骸,都蔓生出无可抑制的痛楚,冷汗渗出全身,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赢姑似觉察阿芫的异样,伸手来扶她,“皇后,你怎么了……”
她咬牙,攥住赢姑的手,将身子抵住座椅站稳,对崔清宛惨然一笑:“如你所说,我的确手段残忍,心肠冷酷。你……满意了吗?”
痛意越来越强,阿芫渐渐清醒过来,方才隐约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越发尖锐。她 忽觉身下一暖,热流涌出,剧烈的痛楚随即汹涌而来——烟色素锦的裙袂上,赫然一片猩红。
身前桌案被推倒在地,散了一地狼藉。 赢姑尖利地叫喊起来:“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呀!”
当她感觉滚滚热流已经浸湿了裙裳,周遭已陷入一片混乱。
分不清是累是痛,仿佛知觉已经完全麻木,神智却无比清醒。像是有人用刀子在她身体里搅动,向下拼命拽着什么东西,痛得好似下一刻就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