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苦笑挠头,哄小孩似的:“怎么可能不回去,夫人生产了就是福儿回宫的日子。贵妃不回宫?皇上得来掀咱们家的屋瓦盖!
“那我就不生了!拖着!拖得叫他接不回人!叫他也尝尝憋屈味道!”谢夫人用肚子猛撞丈夫。
能拖多久,又不是李靖他老婆,怀的哪吒,还能怀个几年?谢太傅堵住夫人口:“乱说什么,夫人你横行霸道全因为夫的只是个臣,你家女儿服侍的却是个君啊!”
谢夫人又用肚子猛撞丈夫。
好容易谢太傅将妻子送进了内室,抹把老汗,开门出去,正见着送贵妃归宁的吕内侍还在庭院里没走。
吕内侍走上前,目瞪口呆:“敬乔兄可好?郑国夫人……也可好啊?”
谢太傅抽出袍子里护胸腹的棉絮软垫,呼了口气:“哎,也不是第一次了,为兄的习惯了。怀福儿和延寿时,倒也没怎样,这一次出了鬼,头几个月还好,这两月……哎,不怕吕公笑话,情绪波动不正常,专横跋扈,不讲道理,还弄得她自己像是受害人……就像是中了邪,大夫也瞧不出来。那次死马当活马医,为兄请了个西方教士上府瞧过,说是什么生产前的抑郁症,自己都控制不住,各种反应都有……内人这情形属于有点严重的。不瞒您说,前段日子,还闹过一回自尽,为兄领着下人给她去西市子,生意好队伍长,耽搁了些时辰,内人非说为兄的去跟祝侍中家的长公主幽会去了,又捉了把麻绳上吊,幸亏双身子沉,死活没吊上去……这事恰好是贵妃中毒养伤的那段日子,为兄没敢叫贵妃担心,所以贵妃还不知道。”
吕内侍惊呼:“这样说来,岂不是跟失心疯和癔症差不多了?可算是大病啊!那教士可说过什么解决方子?”
谢太傅叹说:“有心了,也没失心疯和癔症那么严重,内人别的没什么,能吃能睡,精神也好,医者说了,这段日子,好好顺着她,不要跟她对着干就好,待生下孩子,调养些日子,也就不药而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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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只想趁省亲能透口气,冷静冷静,在宫里,他是大的,没法跟他争跟他闹,有情绪都排解不了。
没料太傅府竟比皇宫闹多了。
那天一回太傅府,嗅着家里的气味,谢福儿没撑住,一进厢忍不住跟娘亲倒了苦水,没料谢夫人就闹开了。
谢夫人动不动颠着大肚子跑过来,泪朦朦地问女儿在宫里可遭了什么委屈,圣上对她如何,太后对她如何,皇后又对她如何,见女儿脸色有点儿低暗,马上就垂泪,比女儿还要激动。
谢福儿慢慢也发现娘亲的不对劲儿,听说了大概情况,只想产前抑郁症这种东西可大可小,不敢刺激她,再不多说什么。
女儿不说话,谢夫人却脑补得更多,生生将爱女的皇宫生活揣测得宛如人间炼狱。
谢福儿左右都不是,不开口,光是面对面,谢夫人都看得心酸地哭。
最后实在没法子,每次娘亲过来拜见,谢福儿寒暄几句就叫赵宫人陪她唠嗑,自己跑到院子外面。
回娘家后,谢福儿叫贤志达在闺院的西北角搭了个棚架。
木头架子上搭种了些酴釄、牵牛花和倭瓜,细藤缠缠绕绕,满目绿色。
风一吹,瓜叶子瑟瑟地飘着作响,能闻到一股田野香,棚架下搭了一张竹木椅子,谢福儿就在上面看书晒太阳,又叫阿赏来回跑,过问桃李堂的事。
孔君虞事件后,郊区的桃李堂被一堆官兵包围住搜索,吓得一群师长和乡亲不浅。
虽然皇帝说是不影响学堂,这事也压得紧,但哪个家长还敢将自家幼童放在这么个启蒙舍读书,一个个办了退学。
学堂冷清了不少,只余几个皓首摇齿的老学究每天坐在门口招生。
声誉坏了,难救活,谢福儿在背后遥控指挥着,叫一名老师长暂时主事,想来想去,打着原先招牌恐怕不行了,人家一听桃李堂仨字背发寒,干脆叫阿赏跟贤志达跑腿,首先第一笔,更换学堂招牌,重新装修。
桃李堂改作了务学堂,她又叫人去招揽些身强力壮,笑容可掬的落第士子,更换血液。
面目一新后,启蒙舍才算是有了点儿活过来的意思。
谢福儿又偶尔听谢爹爹从朝上带回的消息。
果不其然,皇帝上朝以后,遥褫太子储位,宣布北追太子逃迹,又开始大刀阔斧地撸袖子赶人了。
禁足太子在京中的旧臣,左迁孝昭旧臣,当殿施罚……成了朝中这些日子的常态。
每天退朝时,出金銮殿的人都得比先前进去的人少几个。
太子名位一夺,赵王上蹿下跳,趁这机会,越发光芒外露。
谢爹爹和陈太后关系不错,还有一次站在太子这边恳请主战匈奴,本来这回也是有些牵连,亏得家中女儿是宫中妃嫔,又救过驾,抵了那一笔,加上皇帝有心维护这老丈人,支支吾吾吭吭哧哧的,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叫谢爹爹困扰的却不是为太子抬过轿,跟太后交过好。
每日一进宫,上朝之前,下朝之后,午间用廊下食时,中常侍胥不骄都要偷偷蹭过来,替皇帝传话,连语气都学得似模似样,一样的不耐烦:“这都多少天了,郑国夫人怎么还没动静?没事的话,能早点生吗?”
这叫谢爹爹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