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福儿这次出宫,皇帝掰着指头算也不过十来天,没想到丈母娘郑国夫人就是死活不卸货,一拖就硬拖了半个月,但圣旨都黄绫朱字说了,待郑国夫人产后再行返宫,不好改口。
朝上不甘寂寞的言官意见声也冒了顶。
省亲属于“特恩赐”,也就是比恩赐还要高一级的旷典。
寻常宫人大半辈子难得能摊上一次旷典,贵妃进宫不到一年却享用两次,一待还就是这么多天,旁人不得不多说几句。
胥不骄见皇帝脸色,就算不主动提,也不能不做些事,派了太医署的几名精于妇科的医妇每天去太傅府,给谢夫人推压腹部,揉穴施针,说是怀久了胎儿容易憋着,给郑国夫人促产。
推揉了几天,还是没动静,胥不骄有些真急了,这天亲自领着几名医女出宫,去了太傅府。
趁医女给郑国夫人推拿顽固肚子,胥不骄把谢太傅请到一边,提醒了两句,大概意思就是皇帝那头等得心焦,嘴上最近又冒了一排泡了,刚颁了旨又不好马上毁,叫贵妃自觉请上回宫罢,麻溜儿些,速战速决,今天就接回去最好。
太医署的人每天进进出出,还有朝上言官每天那张停不住的吧唧嘴,谢太傅也知道皇帝什么心。
老天爷这次不买皇帝的账,谢太傅还是要买皇帝的账的,当场就就叫来阿赏,给闺院那边传达了意思。
半盏茶的功夫,阿赏回来了,手上捧着个东西,像是一轴纸卷。
胥不骄心里头一喜,这敢情好,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日子果真是懂事多了,连请上回宫的话都自觉写好了。
阿赏打从自家小姐一路蹭蹭蹭,也养出些傲性,走到胥不骄跟前,慢慢说:“贵妃回中常侍大人的话,郑国夫人生产后再说回宫的事,要是圣上有疑虑,大可将这个转给圣上瞧瞧。”
胥不骄只得拿过那卷系着银线的纸,先回宫了。
谢太傅见女儿拒绝了回宫,心里发急,等宫里人都走干了,一家三口聚在花厅里,壮起老脸,跟谢福儿提示了几句。
女儿还没说话,谢夫人情绪一下子又点着了,瞪丈夫:“说好了等我产后再回宫,皇帝老儿不是一言九鼎吗?他都没放话,你当亲老子的倒是忙不迭地卖女求荣?这一回去好啊,纯粹的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在他眼里更是不值钱。他有本事就废了自己上一道圣旨啊,就说自己说的话是个狗屁!这样暗示是个什么意思?对不住,咱们光明磊落看不懂那些贼眉鼠眼的暗示。”
情绪不在正常水平的女人,谢太傅不跟她说,只是眼巴巴盯着女儿。
谢福儿端起青釉茶盅,抚了抚盖,遵从心意:“女儿听娘的。”
谢夫人得意起来,摸摸肚子:“乖乖啊,你这回可得争气些,多住段日子,不忙着出来。”
谢太傅眼看自己完全没地位,又念着恐怕要开罪皇帝,一下子发了急,倏的站起来,握拳朝案上啪的一击,震得茶杯盖都飞了起来,低吼:“不行!一定得回!我才是一家之主,你这妇人,平时不讲道理蛮横撒泼也就算了,这次事关皇家,谢家是忠君之家,皇上是天,就算我谢敬乔奉上全家性命讨天子欢心又怎样?怎么能违了皇上心意!不行,这次我绝不退让,绝不会由你一个妇人乱来——”
谢爹爹发脾气还真是难得一见。谢福儿屏住呼吸,事实证明,产前抑郁症患者的另一半多少也会有些焦虑症,被逼的。
谢夫人见谢太傅在那儿闹,冷幽幽望过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谢太傅吞了口唾,见女儿在场,不能没面子,一口气又还没降下去,继续往死路上奔,仍旧抵死不屈,身子板儿停得恁直。
谢福儿扶额,爹爹您是寿星公嫌命长了么,可娘忍到现在还没发飙倒也是稀奇。
现在女儿是宫里的贵妃,谢夫人在她面前还是给丈夫留几分面子的,回头朝谢福儿,变了张温和脸,“累了吧?”
谢福儿一愣,马上打了个呵欠:“好像是又有点想睡了。”说着起身离了花厅。
刚出去没走几步,谢福儿听里头噗咚一声,怕有什么事,连忙转身,贴在门板上偷听。
只听见谢夫人脚步缓缓,似乎朝连着花厅的里厢走,快拐弯时,开了口,语气十分温和:“等那柱香烧完了,就进来吧。”
谢福儿听谢爹爹冷笑一声,哗一声,好像挥了挥袖子,十分果决:“你叫我进去我就进去?今天不到太阳落山,你八抬轿子来请我都不进去!要是进去了我就是龟孙子!就是你养的!”
谢夫人没强求,脚步渐远。
爹爹这次好硬的骨鲠啊,谢福儿惊奇,感叹着返身回小院。
花厅内,谢太傅一口回绝夫人后痛快多了,人生,要的就是这爽利!哪儿能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老膝盖老腿的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久了也不是个事啊…还是得找个软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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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谢太傅也没闹腾着催女儿回宫的事了。
皇帝收到那卷银线绑着的纸轴却暴躁了。
是那张婚前协议。
白字黑字清晰得很,末尾处的天子签押,也鲜明。
这也就算了,问题是还是个用油印临出来的复制本!
协议最后一段加了一句歪歪扭扭的小楷书,是她的字迹,皇帝打死也不会忘记,蛇爬蚁扭一样,做学问的女子能够写出这一手烂字,也是难得。
“原件恐有污毁或人为破坏,恕不一齐奉上。”
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