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篱踏出正厅,看着沉沉的夜色,想到席间李知州此人的粗鄙,觉得连月色都不再似往日动人。
他蹙了蹙眉,心里埋怨表兄选在此处歇脚,虽然曾玥向他来告过罪,言道是这李知州走过曾家三表兄的路子,便安排他们一行人在他府中歇脚,没想到这李知州本事不大,心倒大,竟妄想用女儿来攀他们的关系。
江篱未等筵席毕就起身告退,他从小以最严苛的礼法约束自己,举凡抬手投足皆可为京中王孙公子典范。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失礼的事。
树丛间闪过两个小丫头,正提着灯笼窃窃私语,“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要十文钱,凝香姐姐,我看着是那婆子信口开价。”
另一个小丫头答道:“别说了,这是在人家府里,你再嚷嚷还不是给姑娘添麻烦。”
“这梅花干又不是多金贵,我瞧着咱们自己在院子里采就是了。”
“这被人看见了岂不是被人说我们府上没教养,姑娘说了,不问自取便是偷,何况这是过两天姑娘亲自做‘梅花香芋糕’要用的,忘忧姐姐最爱吃了,也算是姑娘给她过生辰的心意,怎么能取别人院子里的东西,这份心意不是打了折扣么……”
“梅花香芋糕也不是非要用梅花呀……”
“哎你这丫头话真多,仔细那点心半块都不给你,快走吧……”
渐渐没了声,大约是阮府里跟来的小丫鬟吧,江篱猜测。
行路无趣,却也知道寻些事做,那家的小姑娘,倒是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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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曾府来人通知清沅,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赶路,她有些吃惊,原来会以为要再住几日的。
不过一想也就明白了,唐氏自然不肯死心,那么李大人便会勉力一试,向曾瑜提出请求,不管他是以何种方式提的,她相信曾瑜都不会同意。
几日以来,不难看出,曾瑜此人虽然表面上温和有礼,但是下人们对他都恭敬万分,指挥的一整个车队也是井井有条,可见性格必不是软弱可欺,况且还有江三少爷这么尊大佛在,说什么李大人的算盘都得打空。
不过阮清沅没想到的是,四日后,在驿馆门外,自己竟然又见到了这李氏两姐妹。
李家两姐妹的平顶小马车直接越过了阮清沅的马车,自行驶到了前面,一只纤纤素手稍稍撩开帘子,露出半张隐隐约约带着红晕的细致脸庞,正是李蓉怡,她细声细气地对车里的人说道:“真是有缘,又遇到了几位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江篱在车里冷冷地说:“走!”
国公府出来的车夫也很十分拿得住,立刻头也不抬地赶着车进去了,旁边骑着马的曾玥脸上由讶异不悦突然变成了憋笑,正巧又听见蓉芳在车中朗声道:“我们虽不是达官显贵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怎得在这小小驿馆门外受此等待遇?”
曾玥正想说什么,可是偏头瞧一眼自家兄长的车架,只乐得一笑就驱马走了
——他兄长此人,膈应起人来可是天下无敌。
曾瑜一直都是他们几个中最为温和的一人,起码看起来的确如此。
只听他春风化雨般的嗓音在车中响起:“驿馆自古是为官眷提供歇脚之处,两位姑娘自行入内即可,只是此时,可否为曾某挪一挪道,这门确实被挡住了……”
清沅看着车内捂着嘴笑得脸通红的两个丫头,也抿抿嘴角,“别笑了,我们也走。”
那李氏两姐妹被晾在马车中,李蓉芳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又不是非攀着他们不可,何苦受这等闲气。”
李蓉怡面色颇尴尬,她在此处掀马车帘一举实为不妥,冒着声名有损的风险,她也不过是想在几位公子面前博个惊鸿一瞥罢了,却没想到如此收场,她现在只担心阮清沅的嘴巴不牢靠。
看了一眼正嘟着嘴的妹妹,她叹口气:“好了,我们不在此处落脚就是。”
大路朝天,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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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通州地界,京城已在眼前,曾家、江家和阮家的人也都前来相接,清沅恪守礼节,在马车中向他们一一道谢辞别。
阮府一行人过了卢沟桥从右安门进北京城,穿过外城过宣武门里街,到了阜财坊,西单牌楼往西拐的箔子胡同,京城阮府就在这里。
历来非大臣有赐第或值枢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门外,而土著富室则多在崇文门外,京师故有东富西贵之说。
阮府虽在内城靠外,门庭不显,毕竟也是皇帝赏赐的宅邸,比邻而居的不是王公勋贵,就是显宦名流,便这一处宅子也足够阮家在族中荣耀好几辈子的。
这自然全归功于当年阮老太爷这个阁臣。
先帝显祖登基,老太爷以三十四岁的年纪中了二甲第三名,后来擢翰林院庶吉士,更在今上登基后官运亨通,入阁拜相。
清沅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进了卸了门槛的仪门,拐进西角门,换了轿子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直接往后院去,过了穿堂,就是三间正房,这里一向是长辈居所。
阮清沅需要先去西跨院二夫人魏氏的落霞苑。
魏氏出身陇西郡望,年轻时容貌十分美艳,此刻她正横卧在贵妃椅上,靠着一个姜黄色的大迎枕,直起半边身子来同人说话。
清沅见她素衣洁净,只额上齐眉勒着银鎏金的抹额,皮肤苍白,显出一丝老态来,她知道魏氏的身子一向不大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