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身汗,此时风一吹,只觉得冻得牙齿哆嗦,她正要回身时,却听见松软的雪地传来轻轻的踏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一双纤柔的手将她隐于衣袖中的手牵起,一根细细的竹签儿被塞进了她的手中。

她愣了愣,抬起那只手,深处舌头舔了舔。

那时许都深巷之中糖画艺人熬制的糖浆的味道。

她嘴角带了些笑,将那还带着热度的甘甜咽入腹中。

入夜,阿碧烧了壶热水为任知节暖了暖冻僵的手脚,任知节一边哼着曲儿,一边任阿碧用热毛巾小心地替她擦脸。她忽地伸手握住了阿碧的手腕,笑道:“阿碧今日看见我舞枪了吗?”

“我已经有许久没有握过枪了,今日练起来还有些生疏”任知节笑吟吟地说,“若阿碧长居许都,应该是认得我的对不对?那时候我只有一把生了锈的长/枪,却从未惧怕过那些神兵利刃,任谁与我马上过招都讨不了巧。可惜呀……”她嘴角笑意慢慢散去,“可惜现在即使没瞎了眼睛,却也在别人手上过不了几回合。”

阿碧为她擦脸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喉咙中发出几声急促的嘶鸣。

任知节放开阿碧的手腕,笑了一声,道,“阿碧你也不用安慰我,从戎之初便应该想到,自古名将皆无善终,我早就有了觉悟。当年我曾对表兄说,无论是盛世或是乱世皆有英雄,盛世英雄守得江山且福泽百年,乱世英雄当合天下,使百姓不至颠沛流离,使天下不再硝烟四起。你瞧,是不是格外宏大。”

“然而身入乱世,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纵横疆场多年,早已不知枪头染的血,有几分是恶,有几分是善,也许曹二公子说得对,我与他并无区别,你年纪小小,便遭此劫难,也有我的过错。而我与曹二唯一不同的……”她略一沉吟,道,“大约就是我受了这恶果,而曹二的日子还过得有滋有味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阿碧一直扯着嗓子喊着什么,她只当是阿碧在安慰她,只慢悠悠地说完,然后伸手摸了摸阿碧的头发,笑了笑,道:“我知道阿碧善良,只是别把这善良再糟蹋在我这恶人身上吧。马上就过年了,除夕你跟门外那小哥都回家去陪陪父母吧。”

她能感觉到阿碧正不断地摇头,便笑道:“傻丫头,姑娘我放你假,还不快谢谢我?”

她说完,便躺回了床上,胸前的手炉已经渐渐冷了下去,她脸上却仍是微笑。

“除夕那夜,给我留一晚饺子便好。”

除夕那日,阿碧只早上过来包了些饺子,让亲兵小哥到饭点下锅,然后替任知节烧了手炉,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阿碧离开许久之后,任知节便抱着手炉摸索着到了门边,坐在门槛上。那一直守在门边的小兵是知道她畏寒的毛病的,便不住地赶她回去卧床休养,她双手揣在袖子里,又抱着手炉,只笑着问:“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

少年声音低沉了几分:“家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任知节点了点头:“我家也只剩我一个了。”

说着她又歪了歪头,“我还有个表哥。”

“我也还有个表姐,不过她嫁去了冀州。”

任知节道:“我表哥就在许都。”

“那怎么不见任姑娘的表哥过来探望呀?”少年问道。

任知节失笑,摇了摇头,故作埋怨:“都是因为小哥你太可怕,我表哥都不敢来了。”

“怎、怎么!怎么会!”少年语无伦次地叫道,“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说我长得最讨人喜欢了!”

任知节这下笑出了声,然后又抿了抿唇,道:“那就是曹二太可怕了。”

这回那少年倒是稍微冷静了些,道:“将军虽、虽然平时是凶了点,但却再好心不过了,任姑娘受了伤,便派了人好生照顾,一定是任姑娘的兄长没良心,不愿意过来探望。”说完他似乎又觉得不太好,便又试探着道,“这也不一定,也许任姑娘的表兄另有要事吧……”

任知节却点了点头,郑重道:“对,我表兄就是没良心。他欺我眼盲,父母双亡,霸占了我的家产,娶了个母老虎,狠心把我撵出了府。”

“世间竟有如此恶人!”那少年已经义愤填膺了,“任姑娘你把那恶棍的名字告知于我,我这就回去请营中前辈一同去找他麻烦,给任姑娘讨一个公道。”

任知节叹了口气:“好歹也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

两人在屋子门口聊了许久,直到有人推开了院门,沉重的院门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任知节本在逗着那小兵玩,听见那声音忽地截住了话,她只道是曹丕过来了,却听见那小少年喊了一声:“咦?阿碧怎么又回来了?”

任知节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声从院门口那边远远传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位便是任姑娘吧?阿碧不懂事,除夕夜竟丢下姑娘一个人在家,我训了她一顿,这就带着她过来给姑娘过节。”

任知节还有些发愣,那中年女子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扶着她站了起来,又侧过头去责怪那少年:“姑娘身体不好,你怎么让姑娘在外头吹风。”

“阿碧娘……我这不是怕姑娘闷着吗……”少年嘟嘟囔囔地说。

阿碧的娘亲?

任知节有些惊讶,她还未出声,阿碧娘已经扶着她进了屋,然后吩咐阿碧给屋里的炉子添些柴火,接着便开始收拾屋子,然后又去了厨房下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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