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节愣愣地坐在床上,知道阿碧将之前冷掉的手炉又重新烧得暖烘烘的,又塞回她的怀中。她动作僵硬地将手炉紧紧抱住,然后在阿碧离开前猛地抓住了阿碧的手,有些艰难地说道:“阿碧……你怎么把你娘亲带过来了?”

阿碧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背,她却只觉得心中更加不安:“你一个孩子,留在我身边,曹二都要将你舌头割去,万一他今日刚好过来,看见你娘,就……”她说到此处,只觉得舌头有些打结,咬牙道,“阿碧你好糊涂!”

她猛地站起来,拉着阿碧便往着门的方向冲过去:“你快些与你娘回家去。”

她还未行至门口,便听见阿碧娘与少年小兵正笑着说话,那小兵似乎正在吃着阿碧娘煮的饺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夸着好吃,阿碧娘笑着说了几句,听到屋内动静,便喊道:“阿碧,让姑娘好好休息,待会儿做好年夜饭再叫姑娘起床。”

她这一恍惚,阿碧却已经将她又拉了回去,而此时,屋外传来一声闷响连带着陶瓷摔碎的声音,似乎有人倒在了地上,下一瞬,门口传来了阿碧娘的声音:“任姑娘,守卫被我药晕了,咱们快跑吧。”

任知节皱了皱眉,暗暗退后了一小步,问道:“你是何人?”

阿碧娘笑着道:“姑娘恐怕早就忘了我们母女了。”说着,她拉过站在任知节身边的阿碧,任知节还以为这两人要将她绑出去,正戒备着,却忽然听见人膝盖碰撞于地面的声音,那母女俩竟朝着她跪了下去。

任知节反应也快,她迅速跨上前去,要将两人扶起来,然而如今的她,力气却已远远不及阿碧娘这样干惯了粗活的夫人,扶了半天阿碧娘仍不肯起来,只得苦笑着道:“阿碧娘,你先起来说话,大家好好说,可别一言不合就下跪了。”

阿碧娘正声道:“这一跪,是跪姑娘当年救命之恩,该跪。”

任知节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我救过人,倒记得杀过多少人。阿碧娘,你们不该跪。”

“好在阿碧父亲当年教过她识字,这才能让我在阿碧哑了之后知道,原来多年前的救命恩人便在此地,姑娘心中疑惑,阿碧回家之后已尽数写在纸上。当年姑娘便与如今的阿碧一般年纪,却一腔正气,敢于马下救人,绝不应被困于此地,所以便合计,要将姑娘救出去。”阿碧娘说着,将一件冰凉的物事递到了任知节掌中。

任知节有些奇怪摸索着那东西,似乎是金银条被锤扁,盘绕成了螺旋状,她顺着摸着了下去,数了数,有九圈。

这是一种腕饰,名曰臂钏。

脑中的混沌似乎被一道烈阳劈开,任知节的嘴唇有些颤抖,她握着手中的臂钏,皱着眉,却听阿碧娘哽咽道:“当年颍川颍阴县,若没姑娘那一枪刺穿闫春咽喉,今日也就没有我儿阿碧了。姑娘,你不是恶人,恶人岂会管百姓生死,直到现在,还会因阿碧之事自责,你一开始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

当年李傕、郭汜劫掠颍川,任知节方才来到此地,肩上挎着个报复,背上背着祖传的锈枪,步伐轻快地随着颍阴难民出城,自李傕部将闫春刀下救下一个孩子,并一枪刺穿闫春咽喉,自此之后,“颍阴女侠”之名在颍川难民之中传了许久,也让她很是头疼了许久。

那时,郭嘉会一边品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地笑着说:“表妹竟然就是‘颍阴女侠’,失敬失敬。”

而她,则会抽出枪,指着郭嘉鼻子:“你再叫那名号我就必定将你轰杀至渣呀!”

“表妹马下救人,堪称英豪,怎会因这名号恼羞成怒。”郭嘉仍是笑眯眯的模样,“表哥也绝不是挖苦,而是在赞扬你呀。”

*

任知节换上了阿碧娘带来的粗布袄子,随着两人出了院子,被阿碧扶着坐上了装满了稻草的马车。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皆在屋中吃着年夜饭,平时热闹不已的许都街道此时竟有些空荡荡的,除了车轱辘碾过石板路上积雪的声音,耳边便只能听见街边百姓屋内隐隐约约的笑声。

任知节紧了紧身上的袄子,靠在草垛里,轻声问着坐在她身边的阿碧:“我们去哪儿?”说完她才想起阿碧说不了话,便笑了笑,道:“不过无论哪儿,也不会比在那院子里更糟了。”

阿碧却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慢慢地在她手掌上写字,任知节初时感受不出来,阿碧写了好几遍之后,她才明白过来,阿碧在她手上,写的是一个“家”字。

她愣了愣,随即笑道:“谢谢你,阿碧。”

这马车在路上还碰见了巡防队,好在领头的见赶车的是一老妇,车上坐着的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便也没有多问,便放行了。

任知节在外吹寒风吹得久了,脑子便有些恍惚,她半睡半醒之间还不停地打着哆嗦,连巡防军士上前查看推搡她都没有丝毫回应,阿碧着急,便一直将她紧紧抱着。

她只觉得似乎又陷入了当年冰冷的淯水里,冰冷的寒气透过这粗糙的袄子浸入骨髓,使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原本在她胸口的手炉已经彻底冰冷,犹如水中重铁,压得她心脏跳得越来越缓。她嘴里急促地呼出一缕缕白气,然后伸手拉住了阿碧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阿碧……若我这晚挺不过去,你便去找……郭……郭奉孝……张……文远……”她喘了口气,混乱的脑子清楚了几分,然后又摇了摇头,道,“算……算了……就让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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