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光透过漫漫的冷色纱帷,撒下一地散碎的银色光斑,微风一吹,光斑被撕成几片,荡漾着飞向各处。
黑色梨花床,四角雕着流云浮水,压下四方银丝合花流苏,掩尽一床*。
和风送暖,吹起银色幔帷,露出一只凝脂白雪般的纤手,十指尖尖,纤细修长,指尖覆盖着圆润小巧的粉色指甲,一粒粒如精巧的贝壳,排列开来,极是惹人。
檀床轻摇,散开一枕的黑亮乌发慢慢地收起,一个纤巧的身影慢慢地坐立起来,黑发一分为二,拢到颈前,露出修曲线优美的颈背,裸露的肌肤白如雪晕,双手揉搓着脸颊,惺忪睡眼慵懒地半睁着,眼波流转间,泄出一汪娇媚之意。
抬头环顾四周,眼神转为迷茫,赤着脚踩在绵榻上,手撑着床沿微微使力,一起身却皱眉向后仰去,咚地一声倒回床上,眉头拧成一团,眼中浮现出满满的痛楚。
房门叶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淡粉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湖蓝翠烟纱散裙的中年美妇轻盈无比地行了进来,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腰间用金黑两种丝线织绦,悬挂着一片羊脂白玉,玉随身姿摇摆,翻面上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古体字。
行到床前,俯身看着床上眉头紧锁的女子,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撩着裙摆慢慢地坐到床沿上,惋惜道:“原本是个芙蓉如面,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倾城坯,偏偏却长成满面黑斑,犹如美玉生了癣,生生糟蹋了一副倾城的容颜。老天何其不公,让我失而复得,却让罗衣长了这样一张脸!”
床上人儿忽地转过脸来正对着来人,满面麻点,星罗棋布,均匀地散在面颊上,将一张素面弄得惨不忍睹。
怔怔地望着来人,女子眼神中带着三分探究七分迷茫,复又咬着唇问道:“这是哪里?”
中年美妇眼神一顿,拍着女子的手叹息道:“罗衣,这是咱家哪,我是你娘啊!”
“我娘?你是我娘?嗯,我叫罗衣,你是我娘!好像,好像又不对呀。”女子愣愣地点头,又摇头,继而捧着昏沉的脑袋瓜子,陷入深思中。
思索半晌,只觉得脑中像被猫爪拨乱的一团麻线,理不出丝毫头绪,只隐隐记得,她的确是叫罗衣的,至于眼前这个满眼哀戚之色,泫然欲涕的中年美妇却全无印象,然而她却一口咬定她是她娘,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平白无故,多出个娘,而她对这个娘却一丝感觉也没有。
“呃,你真是我娘?你确定你没搞错?”罗衣偏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中年美妇坚定无比地点着头,蓄积在眼眶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沿着姣好的双颊滚落成线,见她一脸猜疑,面色木然,一点亲近之意也无,她的泪滚得更凶了,片刻间就将脸上的脂粉冲成了山川沟壑状。
罗衣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一软,双手不自觉地扶上美妇的面颊,轻轻地替她拭着眼泪,美妇怔怔地看着她,既而紧紧地捉住她的手,激动无比地问道:“罗衣,你想起来了么?想起娘来了?你自小就是个贴心的人儿,小时候娘一哭,你就会搬张绣凳过来挨着娘亲坐下,默默地替娘拭泪。
罗衣,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哇!”
美妇真情流露,哭得更加动情,胸膛剧烈起伏,双肩抖动,双手却死死地抓住罗衣的手,生怕她会突然间消失。
罗衣心中更加疑惑,只得沉默地看着美妇哭泣,想从心中找出那种血脉相通的感觉。
结果表明,全是徒然。她心中还是一片空白,还是觉得中年美妇,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无奈地看着衣袖被美妇的眼泪浸湿,手被捏得生痛,一抽美妇就会握得更紧。
眼光掠过床沿,愣愣地望着房门外,正对着房门的那片红芍药,开得如炎似荼。绸缎般的花瓣,丝丝密密,层层叠叠,迎风摇曳,明媚多姿。
枝蔓相错,叶叶青翠,生生不息。让人看了,也为之精神振奋。
花径对面,有一方灰白的石桌,凳子掩映在绿叶红花间,隐约可见。
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开,竟然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直勾勾地盯着那方石台,仿佛上面曾经坐过她熟悉的人,清冷的笑声,绝色的容颜,令她的心蓦然间痛得无法呼吸。
那一方白衣飘飘的身影,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某个闸口,却无法记起具体的过往,亦记不起他的名字。
仿佛,那只是一个镜花水月般的模糊光影,或者,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可是,却是她对这个地方,唯一能牵起熟悉感觉的事物。
是她的幻想吗?
不,她相信,那应该是存在过的。
而眼前这个妇人,拥有这个让她能生出熟悉感觉的院子,口口声声叫着她女儿,乖宝贝,再也不要离开娘,那眼泪,那表情,做不得假。
那她,为何完全找不到亲情的共鸣?
眼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仪态全无。她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地抬头,深深地望着妇人,轻轻地叫了声:“娘……”
也许,这是能止住她哭泣的最佳办法。她无法漠视她的眼泪,无法假装看不见她的喜悦,也无法抹去从妇人身上感受到的那一抹,对亲情的渴望。
她渴望有个女儿,或者,她真有个女儿,而她和她的女儿长相肖似。
那她就暂时地,让她满足一下吧!反正她现在也有些无聊,未来的事情,她难以把握,眼前,她却愿意被这份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