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京郊不远的一片小小村庄。
明珠已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个地方,印象中,她是来过的。从太子府里出来,姓薛的那人捆带着她一路策马逃亡,最后,马匹跑得累了,他们当时所落脚的地方就是这个乡村近郊。
穿过一条又一条平坦宽道,马车徐徐停下。对面的山峦上空,还淡淡地浮动着晨光金辉。两个人下了马车时,明珠和齐瑜便同时看见低低的天空下,竹篱茅舍四散开来,星星点点错落在秀气的山脚上,加上一片白雪,给人一种隔离尘世的清冷孤寂。
明珠搓手哈了一口白气,脖颈上围了一圈蓬蓬松松的银鼠貂毛。齐瑜扶着她下了马车,明珠打量四周。几片雪花在头顶细细飞舞,明珠再次长长呵了口茫茫的白雾,忽然,她竟感觉今日天气真的很冷很冷。
她身子有孕,按理说是不该来的。齐瑜劝她,害怕她会遇见什么危险,然而明珠只是笑了笑,手抚着肚子:“不碍事的,我这孩子皮得很,我相信他将来会是一个比谁都坚强的好孩子。”就这样,两个人一路肩并肩走着,齐瑜要去抱她,她说不必,两个人手握着手,缓步走过一条又一条蔓草小道。
——或许,他们是在赌,赌一个人的人性究竟会复杂到什么地步?
两个人始终都很默然。最后,还是明珠开了口:“相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明珠笑着。齐瑜“嗯”的一声,把她的手握了握:“什么问题?”
明珠牵唇笑了笑,忽然,她又不说了。翘了翘嘴角,其实,她想问的是,你喜欢过“她”么?或者说,你对“她”动过心吗?然而,话未出口,她也觉得这样的问题实在可笑。
就这样,两人走到一处青石铺路的小木屋前,两个人同时一顿,不由自主把脚停了下来。
去打个招呼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齐瑜不由自主牵牵唇角:这是仇人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被自己父亲所遗忘的血缘手足?
齐瑜站着站着,恍恍惚惚,竟有点失神。
阳光穿过竹叶缝隙投过来。几个人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爱恨情仇,如今,仿佛都在这样宁静的小木屋前被冰雪覆盖着,被寒冷的风轻轻吹拂着……
齐瑜忽然想起谁过的一句话,有光明的地方,必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必有光明。我们愈是想努力把自己变成为完美、优秀的人,阴影就越加明显地表现出阴暗、邪恶、破坏性十足的意志。
齐瑜看着那个在阳光阴影下埋头扫雪的男子,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穿着一件淡色长袍,黑亮头发用簪子轻轻挽起,他的脸,艳丽而俊俏,并随着光影的移动而移动,如果从这边看去,会看见他的脸时而映出淡粉色,时而又泛出浅浅的淡蓝色,这两种颜色互相映衬,使洁白的雪地显得既纯净又斑驳错乱。
齐瑜走过去,倒背着两手,姿态不高,但同时又宣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薛公子,咱们又碰面了。”他说,声音清冽而优雅。
正在扫雪的薛枕淮手上动作僵了一僵,忽然,他也抬起头来。
“原来是你们。”他笑着,一双桃花眼依旧漾出别样风情,看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欢迎。
明珠站在齐瑜身侧,此时的明珠,早没了薛枕淮之前所见的顽劣之气,他把眼睛往明珠身上扫了扫。
“三少奶奶eads;贵妃难为。”他说:“和你相公已经彻底和好了么?不闹别扭了么?不耍性子了么?”
明珠嘴角挑着笑,眉毛稍微上扬,对于薛枕淮的问话,她既不承认什么,也不否认什么。
“我妹妹呢?”明珠说:“怎么?我这个做姐姐的今日到她‘府上’来了,她都不肯出来招呼一声吗?”
明珠笑着,也许,在外人面前,要让明珠脸上显露出什么特别情绪,那是不可能的。
薛枕淮倒不和这女人计较。
三个人进了门。
明珠打量四周,只见一夜风雪,小小的竹篱木门周围都被厚厚的积雪深深堵住。明珠的脚才一踏进蓬门,便又瞧见简陋灰扑的木屋墙根,窗台沿前,一个个瓦盆土盎排得又满又齐整。——种的应该是药草。那些草芊绵娟秀,药香袭人。明珠和齐瑜刚进了一所屋子,薛枕淮便笑道:“你们要喝茶么?是了,我这里像府上那样精致的茶点倒是没有,我这里有的,不过也就是一些又苦又涩的草药水罢了。”
明珠和齐瑜坐下来,两个人相视一眼,对于薛枕淮这番调侃两人并没在意,齐瑜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最后,他微微笑笑逼视薛枕淮,问:“薛公子,你是个男人么?”
薛枕淮脸蓦地一沉。
齐瑜站了起来,目色从容,语气言辞从容有力:“如果是个男人,我想,有什么心结仇恨薛公子还是明着来吧,耍那些妇孺之流才用的小把戏锌俩,这可不是男人所为,更不是君子所为。”
“你倒是君子!”齐瑜话音未落,薛枕淮一把揪住对方衣领。
齐瑜淡淡垂下睫毛,唇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倒是君子!”薛枕淮笑了,松开了他。从桌上端起一杯用雪水泡的果仁茶,自嘲地摇了摇,送进嘴里说:“你齐家三少爷倒是君子。”他一口一口啜着,啜得差不多了,袖子抹抹嘴角,然后,又放下杯子冷冷笑说:“我现在就不妨告诉你齐家三少爷,没错,二秀就在我这里做客,我帮她疗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