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幺话音一落,石阶上的大门豁然洞开,拂耽延自里头阔步走了出来。
风灵眯起红肿酸涩的眼望去,他已甲胄裹身,不是寻常披挂的玄革甲,亦非她曾见过的细鳞甲,却是正正经经地配上了全副的明光甲。地下白皑皑的薄雪反映在他锃亮的护甲上,耀闪得风灵眼底生痛。
这副光景,倒是唬住了阿幺,她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想想不对劲,又强撑起勇气,护在风灵身前。
风灵豁命枯等了一夜,好容易才盼到他出来,暗自提了口气儿,贯注起全部的精神,猛地拨开挡在她身前的阿幺,厉声道:“拂耽延!你若要负约,便踏碎我这一身骨头出去!”
开口才惊觉,嗓子肿痛得紧,原脆亮的嗓音变得如同裂帛,每一个字仿若带着血往外蹦,一言既罢,口腔内满是腥甜的血气。
拂耽延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风灵见他肯来看自己,顾不得嗓子眼里剧烈的撕痛,忙不迭道:“贺鲁行事向来吊诡,都尉且自想想,他行事哪一回走了正途的?他说外城廓的妇孺在他手中羁押,谁也不曾见,即便他所言非虚,如今他在暗处,府兵在明处,去了未必真就能救回众人,遭贺鲁暗算倒是必定的,谁知这回他又要弄出什么狡诡来?都尉,都尉,何苦要送上他的刀刃,白作牺牲!”
“因无十足胜算,便要弃妇孺于不顾了么?既做得这一方的都尉,我便做不出那样的混账事。”拂耽延冷着脸兀自往石阶下走来,倒是跟在他身后同样披挂齐整的韩孟不忍地皱了皱眉,向石阶下的韩拾郎连连使眼色。
韩拾郎接着了韩孟的眼色,忙上前去欲劝离风灵。也不知她从何而来的气力,一挡臂便教韩拾郎向后仰跌出去,双脚犹如长在了地下。
风灵眼望着拂耽延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度她觉得已流尽的眼泪又霎时涌出,爬过她淡无颜色的面颊,一颗颗落入积雪中。
“拂耽延!”风灵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去,哆嗦的身子带着嗓音一同发颤:“我不过是一介小民,自私且襟怀微小,想不透精忠报国的那些道理。可我不与外城廓的那些一样,同是大唐子民?你肯为他们豁出性命,怎就不肯……不肯为我……”
她泣得接不上话,脑袋里一片混沌。拂耽延自她身边走过,铿锵的甲胄声响中,她恍恍惚惚地听见了一声饱含愧疚怜惜的“对不住”。
转瞬,他加快了步伐,朝大门走去。风灵蓦地回身,本想追上去拽回他,岂料双腿在寒地里僵立许久,早已不听使唤,一个转身的力道,将她狠狠摔在地下,积雪浅薄,她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了夯实的地下。
“拂耽延……拂耽延!”风灵探出的手臂,狠力地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手臂猛地砸落到地下。她使劲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奈何力有所不逮,便拖着两条僵麻的腿,挣着在地下爬了几步。
折冲府的大门轰然闭阖的声音传了过来,随行府兵铿铿有力地呼喝,风灵怔了一怔,继而鼓起了全部的怨怒,嘶声怒吼了一声:“拂耽延!”旋即颓然瘫软在积雪中。
阿幺上前去扶她,泣不成声地劝道:“大娘……大娘,咱们回去罢。”
韩拾郎亦从地下爬起身,跪在风灵身畔:“都尉恶战在即,他定然不愿见你这副形容,姊姊难不成要哭着送都尉上阵去么?”
这话倒教风灵惊醒,她缓缓地转过头,盯着韩拾郎的脸认真地瞧了好一会儿,仿佛初识。
“阿爹说他们要先往营房集结府兵,再自西边的城关出去,姊姊若行动快些,应当来得及。姊姊?”韩拾郎说着晃了晃风灵的胳膊,狠狠心:“姊姊也知都尉此次凶险,总该使他心无牵绊地放手一搏才是。”
风灵突然了悟,这一席话以韩拾郎的年纪,大约还讲不出,一听这口吻,便是韩孟教的,到底还是他更明白拂耽延。她一手撑着地,一手扶住韩拾郎的手臂,扎挣了两下,跌跌撞撞地自地下站起身。阿幺赶忙上前搂住她的腰,助她站稳。
“阿幺。”她咬着后槽牙,用力道:“快替我梳洗更衣。”
阿幺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先往跨院去准备,留下韩拾郎搀扶着风灵,一步一瘸地跟着过去。
不过一刻钟,阿幺手脚麻利地替她绾起了一个单螺,将散发辫起,从带来的衣物中抖出一袭便于骑行的束腰胡装,净了面,抹了些许花汁子面膏,干干净净地将她推了出去。
韩拾郎早已备好了马,二人一同骑着往西城关赶。
西城关下,果然军兵集结已毕,守城的兵将见是风灵红肿着眼赶来,昨夜的事不胫而走,此时知晓的不在少数,故他们也不来阻她,任由她一路奔上了城墙楼观。
时辰恰好,飞鹰大旗将将从城门洞内出来,霍地在风中展开,大旗后头的便是领兵的拂耽延。
“都尉!”风灵将身子抵在城墙的垛口上,高声喊道。
拂耽延在马上的身子一动,转身仰头望去。恰恰见到一个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容还难看了几分,笑着笑着,眼角又闪动了一下,大约是有泪划过。
他带住马,凝视良久,忽然向她拱手一揖,回身抖开缰绳,打马离去。
“顾姊姊,都尉这是何意?”韩拾郎疑惑不解地问道。
风灵盯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抹了抹眼角遮挡视线的眼泪。那一揖的意味,她心底参得明明白白,却说不上来。
所有出征的府兵都已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