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拾郎瞧了瞧身边入了定一般的风灵,小心道:“姊姊,不若去千佛洞,求个平安,总好过在此枯等。”
“为何……”风灵动了动唇,恍惚道:“为何只去了半数府兵?”
“姊姊不知?”韩拾郎因跟了韩孟一段日子,对军府内的事所知不少。“若要调动半数以上的府兵出征,须得朝廷颁令,私自出兵等同谋逆。”
风灵倏地转过脸,瞪住他:“当真?”
韩拾郎吃了一惊,点头不迭:“自然是真的,亲耳听阿爹说过。拾郎官话学了不少,虽尚未学好,这几句,还能听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风灵在心内冷得无以复加:贺鲁早知府兵无诏不得倾城而出,算准了拂耽延顶多只能带半数府兵前来,这会儿大约早已胜券稳操,得意地等着他去赴死了罢。
她怒极反笑,一弯菱唇犹如锋利的小弯刃,半是寒凉半是决绝,把身边的韩拾郎唬得不知所措,连声唤她不应。
蓦地,她睁圆了眼,对韩拾郎道:“姊姊带你上阵去杀突厥人,救你阿爹与都尉,你可愿?”
韩拾郎决意投入军帐,本就怀了要与突厥人一战,替大沙碛内惨死的父兄乡亲复仇的决心,怎奈无法编入军籍,韩孟又觉他年纪尚幼,本事尚浅,不允他上战场。风灵的话在他心头狠狠捅了一拳,激得他的心“嗵嗵”猛跳起来,也不想问清缘由,言语不及,只顾一个劲儿地点头。
两人急急忙忙下了城墙,风灵带着韩拾郎火速赶回安平坊。佛奴出来迎她,见她这光景,着实唬了一跳,又看不到阿幺跟着。
风灵跳下马,随手将缰绳抛予佛奴:“阿幺尚在折冲府内,你去带她回来。”
“金伯!金伯!召部曲大院汇集。”
一迭声的吩咐落下,如今人尽皆知外城廓遭屠,个个都提着心。风灵一招呼,未几,部曲们皆在大院内汇集起来。
风灵身形单弱,为不没在部曲们之间不寻,一跃上了大院的矮墙头,将部曲们扫看一圈,定定道:“今日我单问你们一句,我顾坊,往日里待你们如何?”
她的嗓音已然嘶哑,发出的声音里满是破损的悲愤,部曲们皆是一愣,间中有老资历的部曲高声应道:“咱们这些,哪一个不是顾氏的家奴,可七夫人和阿郎慈悲,教咱们日子很是过得,大娘更是从未将咱们当做奴身看待,别家的部曲,同是部曲,哪有不眼红咱们的。冲着这一条,大娘有吩咐只管道来便是。”
一众部曲跟着应和,纷纷催促着风灵快下令。
风灵心头眼眶皆是一热:“前夜突厥贼人阿史那贺鲁屠了外城廓,大家伙大约已知晓。他将壮丁男子枭了首,送至城下,留下妇孺为挟,诱都尉去救,都尉手中并无朝廷出兵的敕令,要救也只得领区区半数府兵前去。”
“那如何救得?指不定还要搭上自身。”有部曲道:“这个情形,摆明了便是贺鲁欲要都尉的性命,不论延都尉去不去,那些妇孺皆不得活的。”
“那些被擒的男丁,倒不若同突厥人拼上一拼,纵然自身难活,好歹该给妇儿争一线生机。”有人愤恼嚷道,外城廓住着的尽是些寒苦的,部曲们虽比他们稍好些,却也能感同身受,更不必说有些还认得那些凿崖画壁的匠人,早在听说外城廓的屠戮时,便已愤然。
风灵强咽下眼泪,忍着咽喉的撕痛:“都尉今早领兵前去了。”
底下肃然寂静,过了片时,老部曲一字一句道:“我这身骨头尚未老透,大娘瞧着可还堪用?”
旋即,众部曲皆振奋起来。
“大娘若要去援都尉,算上我一个!”
“延都尉在瓜州救过咱们性命,现下理应是报还的时候!”
“咱们不懂什么大义大道的,只知大娘是主,理应舍命相护。”
风灵颇为动容,立在矮墙头上,朝底下的部曲们衽敛行了个大礼:“风灵向来不曾拿大伙儿当家仆看待,今日更是无主仆之别,咱们既同战,便是弟兄一场!风灵年纪小,该向诸位行大礼。”
她行过礼,正瞥见佛奴牵了阿幺回来,二人眼含了泪在人群外仰望她。
风灵请部曲们前去准备,自下了墙头,走到二人跟前。阿幺乍然惊觉自己的手尚在佛奴手里牵着,忽地一羞,慌忙缩回了自己的手。
缩至一半,却教风灵一把拉住:“跟了大娘我这许久,怎还能如此扭捏?非但我是个坦直的性子,连带我身边也必得是爽爽快快的。我且问你,你心里头可有佛奴?”
阿幺的目光无处躲藏,只得看向近旁的金伯。
“你瞧金伯做什么,我只同你问话。”风灵略略有些不耐烦,她要立时便确准了这桩事。
“阿爹说了才作准。”阿幺垂头低声答道,面上的红霞一路延伸至脖颈。
“金伯。”佛奴突然上前,端端正正地向金伯一揖,“金伯瞧我人品心性如何,可愿将阿幺许了我?”
风灵翘了翘唇角,算作一笑,生出了几分快慰:终究是我身边得力的,该果决时丝毫不犹豫。
“佛奴与大娘自小一同受的教养,阿郎与七夫人的教养,我岂有信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