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对上庆来视线,脚步一滞,不由低声惊呼:“王爷一宿未睡?”
春桃回过神来,就要扣门,被庆来拦了下来。
“王爷嘱咐莫要惊扰,此处有我候着,你几人各自忙去便是。”庆来道,“今日原本是要往余下两户人家去,但王爷眼下之状,还是将其推至明日为好。”
两人昨夜便得了要在此停留多日的消息,此时一合计,觉着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王爷身体要紧,便都是点点头,眼底里还是略有担忧。
“无妨,左右不过乘车去,不必推延。”赵璟煊将门打开,“可曾传信贺去?”
后一句看向庆来,轻描淡写。
他穿一身淡黄色单衣,肩上披了一件外袍,正是庆来几个时辰前进去点灯时所见的模样,如今面露疲态,眼底略有青黑,声音有些弱,但目光清醒得很,一眼望过来让庆来陡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春桃道:“王爷一宿未眠,途中更是颠簸难以歇息,左右不过两户人家,王爷何苦要亲自前往。”
赵璟煊看她一眼,庆来道:“王爷既吩咐了,你们照做便是。”
说话间冬梅应了声,春桃诧异不解地被冬梅按着行了礼拉着退下,各自去做事去了。这边庆来又道:“贺去午后便可到此;另今晨有庄户男丁前来送租,连良已在前头计名,约莫要耽搁些时候,因而王爷不若歇息片刻,待连良处事毕再起身不迟……”
赵璟煊将视线从远去的两个丫头背影上收回,抬手拉了拉有些下滑的外袍,转身入室。
“不必了,将树干拓片呈上来便是。”
庆来领命下去,不多时冬梅带着人来为赵璟煊洗漱更衣,他正亲自将案上略有些散乱的宣纸一一拾起叠好,冬梅上前想要代劳,却被赵璟煊拦下,眼角瞥见上头有着不少凌乱的字迹,冬梅便不敢多看,待赵璟煊将纸张齐整,才又走了过来。
那漆木盒子被复原放在了一旁,看上去同昨日并无异样,但赵璟煊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两件寻常又不寻常的物事倒是其次,只是那一条锦缎,便已是将赵璟煊过往所知全数打破。
其后那枚“大西南王”印,正是沈珵离去当日折返时交与赵璟煊之物,那之后……赵璟煊闭了闭眼,抬手任由冬梅在其腰间挂上玉佩香囊。
“封地所在云广一带,不论封号如何,便自成西南王”,如今这东西在王府别庄被掘出,正吻合赵璟煊先前诸多猜测,便是这王府的第一任主人,而其上所书,更是一一印证,又将赵璟煊带入一个全然不同的时代。
若是其中所述句句为真,这封书信便是这位亲王出征前留与爱妻之作,但却不曾送出,而是同两件小物埋在了王府别庄后园树下,其后不曾被取出,想来是不曾全身而回,而落款之日正是绍历末年,他身为亲王战死,随后绍历皇帝驾崩,随之名正言顺的,便是先帝继位。
赵璟煊一夜之中不断回忆他所知道的他所听闻的过往之事,但无论如何回忆,对于这一位亲王,他都不曾留下过丝毫印象。想到这一点,赵璟煊便觉出了丝丝寒意。先帝究竟同这位亲王有着怎样的纠葛,才会在他死后将有关他的所有消息尽数抹去,留下一个经过粉饰的过往。
或者说,年长者晓事者一致缄口,同庆年生人便再也不知此人存在,时日渐长,这位曾经的亲王便将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便连史书之上也不能留下只言片语。
过往之事,这封信上提到不少,俱是赵璟煊往日从未听闻,如今便如同一枚小小的碎片,指引着赵璟煊将剩下的部分一一找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往。
他自深思当中脱出,当先想到的便是沈珵,他必定是知晓内情之人,而贺去此人,以及如今的庆来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昨夜庆来见到那枚令牌,便出言地下或许还有东西,取出木盒,却丝毫不担心其中有无险情,并未露出好奇之色,便再次使他暗自注意起来。
若将他谋逆之罪死里逃生,封地广西以沈珵护送,庆来一路随侍不曾懈怠,王府众人异样及沈珵离去之言……桩桩件件零零总总串联起来,这才是更为骇人的一个猜想。
若是这位亲王之遗物某一日被赵璟煊无心之中发现,只是一件往日恩怨便罢,但他如今早已深陷局中,如今发现这东西,又怎么可能同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