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救下来了,旁边那老婆子蓬着头发,膝头子一软,整个人都跪倒在地。还没哭完,便咬牙伸出蒲扇般的手掌,狠狠往这张漂亮的脸上刮了一道,恨声骂道:“老娘养你十六年,到头来让你这样孝敬的!官人家脾气大了点是常事,骂你两句打你两下就能要你命了?你一个下流娼/妇,没的心里一股孤高气性,作生作死的,盘算挣个烈妇牌坊回去光宗耀祖么!”
那柔娘原本是晕死了半个,叫老娘搧了这么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然醒转了。她转脸咳出口血来,眼里潸潸流下泪来:“又救我做什么?”
她娘顺不过气,扬起巴掌又要打。按理说这是别人家事体,自己横掺一手实在不好看,但都闹成这样子了确实不好过眼,何勤紧拧着眉,把老婆子手按下了,劝道:“别打了。”
看他帮着救人的份上,老婆子卖他两分面子,不打,那就甩开腮帮子骂吧:“当年失了火烛,把你醉鬼老爹烧死在屋子里,这还不算完的,现在又来,不气死老娘你就不舒心。老娘我当年是怎么坏了肝肺肚肠,才生下你这么个讨债刑克的魔星!”
那柔娘听得泪流个不住,也不顾何勤在场,挣扎着扯衣服,直把大半件衣服都扯了下来,露出一侧雪白的肩膀,再扯一下,连葱绿的肚兜也小荷似的,绽出个尖尖的角来。
何勤没防备,撞了一线入眼,脸腾腾烧个不住。他想起以前听戏本,里头一句“两两巫峰最断肠”,如今猝然有感,仿佛是淫词了。
老婆子骂道:“你要死!”
“我是要死!你又为什么偏偏拦着!”那柔娘嗓音沙哑,字字像是沁着血说出来的,她抬着手腕,指着胸脯叫老娘看,“我不幸失脚,做了个风尘淫/妇。你日日说伺候官人老爷,有朝一日跟着享福,天可怜见,我又不是他们家主子太太,凭什么舔着脸呼奴引婢跟人享福。我一个婊/子,下九流玩意儿,没人把我当作个人。你成日里赞叹许老爷宽厚,对你是够宽厚的,指头缝里漏点都够你打一月牌九。对我呢,我身上这东西娘不认识吧。”
她哑着嗓子:“许老爷家里做香料生意,喜欢盘香,但更喜欢在女人身上烧盘香。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他拿盘香一点点烫出来的,还有……还有那么多折磨人的细碎功夫。娘,你若念着我终究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放我一马,让我好生寻个死路去吧。”
她散着头发哭:“也好过,这样生不如死的。”
她老娘也跟着哭:“你若死了!让我靠着哪个去!可怜我无用,没生个顶天立地撑门户的儿子来,如今寡母孤女,你要死,就该给老娘也备一条绫子来,一气儿勒死了事!”
母女俩一行哭,八辈子的委屈不忿都晾了个底朝天。何勤无言,见那柔娘坦着半个身子,一时涌起零星几点惜弱来,他解下外头的衫子替她披上了,也不多言,单劝一句:“往后辰光不知怎么着呢,人死如灯灭,艰难时想不开死了,焉知是不是错过享福的光景了。”
那柔娘抱着膝头子呜呜直哭,何勤也不好多劝,叹了口气自行下楼了。